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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木强巴大叫道:“巴桑!快上来!别管木筏了!快点!”

巴桑道:“还来得及,把木筏捆好,等洪峰过后就能用了,不然,困在树上哪儿也去不了,就死定了。”

巴桑系好绳子,开始往上爬,而洪峰的先头部队已经漫过泥地,雨水击打在洪流中,汇成它的一部分,雷鸣闪电为洪荒助威,它那巨大的破坏力席卷一切。

方才还根根直立如钢铁巨人的硕大树木,被摧枯拉朽地冲刷倒地,瞬间又被继续涌来的洪水淹没了。

卓木强巴等人爬至树梢,巴桑也已经离地近十米高了,可洪水已经淹到他的小腿,可怕的血色激流,水面在闪电下如死亡的深渊,里面布满一个一个旋涡,不管碰到什么东西,瞬间就被扯得不见了踪影。

树上的人都为巴桑暗中鼓劲,卓木强巴大声道:“你能行的,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那一点,至少还有十米高度,巴桑艰难地趴在树干上,十指深深嵌入树皮中,但洪水已经从他腰际横灌而过,他在往上爬的同时,还要忍受横向的巨大冲击力。

为了扎牢固的木筏,安全绳都用在那上面去了,如今四人看着巴桑,却只能干着急,巴桑那张被淋得惨白的脸,也因用力而泛起赤红。

这时,他手臂上的伤口,却不合时宜地剧烈疼痛起来,于是,树上的四人,只能无助地看着。

巴桑的右手指头缓缓地松动,终于再也抓不住树干,他高昂着头,那张铁面依旧是那么骄傲的表情。

然后,整个人消失在洪水之中,就像一块石头被扔进了水沟,没有水花,也没有涟漪。

“巴桑!”

卓木强巴轻轻地呼了声,他知道,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岳阳侧倚着树枝,手里紧紧抓着一根枝条,在雨水冲刷下,他心中有一种悸动,的确,他不太喜欢巴桑,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怎么喜欢巴桑。

他看起来十分阴沉,那罗圈胡须和那张傲慢不逊的脸又是那么骄傲;他脾气也很火暴,总是想着杀戮与血腥,似乎只有雇佣兵那样的职业才可以满足他那近乎变态的需求。

但是这次,他们四个人的命,走出丛林的唯一希望——那只木筏,却是巴桑拼着自己的命给他们留下来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帮助这群人才来到这个团体的,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与他亲近,说上几句交心的话,就连死了,尸体也找不到。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巴桑的时候,他却突然从十几米远的地方冒出了头,抱住了一棵半浮半沉的巨大圆木,腾出一只手来,朝卓木强巴他们一指,大声道:“喂,现在看来我只能先你们一步到下一个地方去了,你们不要告诉我你们守着木筏也无法离开这丛林。

记住,我们在圣玛丽亚见,别让我等太久啊。”

说着,巴桑爬上了那根圆木,像骑马一样骑在上面,双手抓住圆木一头的两根分叉树丫,如控制着方向舵,飞快地顺流而下。

他回过头来张望一眼,在雨幕之中,他的眼神依然那么高傲。

卓木强巴鼻头一戚,不禁喜道:“这个家伙!”

张立和岳阳都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肖恩也不禁感叹道:“想不到你们队伍里,还能有这样的人。”

来势凶猛的赤色洪荒,在近三个小时的折腾后,似乎平和了下来。

四人的脚下,丛林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如血水灌注而成的汪洋。

肖恩道:“趁此机会,赶紧离开,在第二波洪峰到来之前,我们可能还有一天的时间寻找较高的地势。”

四人爬上木筏,这方木筏简直成了大洪荒时代的诺亚方舟,在狂暴的洪流面前它几经挣扎,被无数的巨大树木撞击过,依然牢固。

如今想控制方向是不太可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洪流的方向前进,如果能看到高出洪水的地方,那就能作为暂时的避难所了。

但是避难所的作用似乎也微乎其微,因为还有无处不在的雨,永不停歇的雨浸湿了一切。

在洪水的浸泡下,一切都变了样,原本参天的巨树此刻变成了一座座小小的绿洲,只能看见露出水面的树冠部分,水底还有许多较矮小的树木或是被雷电劈断的树杈,水流经过它们的时候,会形成大大小小不等的旋涡。

四人小心地行驶在洪水中,手里拿着长木棍,看见要撞上树了就将树撑开,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天知道这洪水会把他们带向哪里。

过了两个小时,天色似乎好一点了,从漆黑变成了黑蒙蒙的,小小木筏载着四个前途未卜的人,如一片落叶,在汪洋里打着旋儿。

岳阳眼尖,突然发现前方雨雾里仿佛有生命,他低声道:“前面的树上好像有人,我们要不要绕道走?”

四人赶紧将木筏靠在一棵蓬松的树冠旁边,利用树叶隐藏好,肖恩取出他的单筒望远镜,借助微弱的光线观察。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有两人,都有武器,好像是游击队的。”

卓木强巴接过瞄准器一看,那两个游击队员比他们还要狼狈,哪里能算两个人,根本就是两具有气无力的活尸,挂在树顶上等死。

现在该怎么办?

卓木强巴将瞄准器递给岳阳,暗自揣摩着,如果巴桑在这里,肯定会马上干掉那两个人,拿走他们的武器,那么是否要这样做呢?

卓木强巴很犹豫,游击队和他们之间,原本毫无瓜葛,是听信了旁言才引起这么大动响的,实在是没必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胡乱地杀人。

如果离开不管呢?

看那两名游击队员有气无力的样子,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放任不管,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啊。

终于,卓木强巴作了一个决定。

肖恩正询问着:“你们说,怎么办?”

岳阳道:“如果靠过去,他们肯定会动手的,我们并不想徒增杀戮,但是不管他们,他们也是死定了。”

“如果去救他们呢?”

卓木强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哇,不是吧,我们的食物已经不多了。

而且他们和我们不可能同在一条船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踢下去。”

张立首先表示反对。

岳阳和肖恩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卓木强巴道:“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食物只能坚持一两天的,如果这一两天还找不到可以靠岸的地方,我们一样走不出洪水淹没的丛林。

而且,我们和游击队的矛盾,起源于那个无稽之谈的传言,要想让他们相信,必须有人带话回游击队才行啊。

如今他们只剩半条命了,而我们人多,到时候由我们控制武器,想来他们也无力做什么的,关键是看我们能不能和他们沟通。”

听了卓木强巴的想法,三人又重新思考了一番,最后张立和岳阳都点头,肖恩也道:“可以试一试。”

四人小心地将木筏靠过去,那两名已经濒临绝望的游击队员眼里绽放出希望的光芒。

很明显,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朝他们靠拢。

但是其中有一名游击队员,看清来人之后,依然挣扎着想把枪举起来,四人把木筏靠树停下,让肖恩去喊话。

肖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两名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游击队员,眼里放光,不停地点头,举起的枪也都放了下来,并倒拿枪管,用枪托对着四人,明显表示愿意交枪投降。

卓木强巴问道:“你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肖恩道:“我告诉他们,如果开枪,我们就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

在得知我们会救他们后,他们表示,只要能离开这棵树和得到食物,他们什么都听我们的。

幸亏他们都能说克丘亚语,否则西班牙语我是一句也说不上。”

四人把两名游击队员接上木筏,张立和岳阳取走了两人的武器。

在肖恩的翻译下他们得知,高而瘦蓝眼睛的西班牙后裔叫比利,有明显印第安血统的棕发队员叫鲁赫,两人都是十七小分队成员,至于编号从属一系列的事情四人不很了解,也不想多问。

问及他们逃难至此的经历,原来他们小分队参加了那夜对卓木强巴他们的搜寻活动,不过搜寻范围较大,比其他部队都要晚归营,营地就是卓木强巴他们看到的那座木质堡垒。

但是当他们回到堡垒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堡垒里却空无一人,满地狼藉,只留下部队撤退后的残垣断壁。

小分队队长试着与总部联系,反而被雷暴劈杀,他们一行人在雨中艰难地找路求生,结果直至碰到大洪水,所有队员被冲散,不知去向。

这两天在雨中根本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他们是靠雨水活下来的,在卓木强巴他们到来前,一直都在树顶上等死。

卓木强巴他们又详细地询问了这次追寻的目的,无奈比利和鲁赫都是入门级的一等兵,对这次的事件所知不多,一切服从命令,他们只是听说为了寻找黄金城而要找到卓木强巴等人。

至于卓木强巴他们手里究竟有什么,或者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卓木强巴一行人不可,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只是同僚间相互猜测,或许有地图什么的。

虽然已吃了不少东西,但这两名游击队员看起来还是神不守舍,疲惫至极的样子,往往回答三句有两句答非所问。

很明显,他们也同卓木强巴等人一样,至少三天两夜不眠不休,而且还是在空腹的情况下。

卓木强巴等人大伤脑筋,费了老半天劲才向比利和鲁赫解释清楚,他们对黄金城也是毫不知情,这完全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圈套,希望比利他们归队后能把这个消息带回到游击队。

比利和鲁赫一面囫囵吞枣地大快朵颐,一面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对他们而言,有吃的比什么都重要,尽管洪水中翻滚着无数动物尸体,但吃了那些东西,只怕死得更快些。

张立开始心疼起那些本已不多的食物来,要是这两个家伙突然死在木筏上,那么他们的一切努力,不是全都白费了吗,顶多用一天的口粮换了两件还算过得去的武器,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武器拿来有什么用。

更糟糕的是,以这两名游击队员的精神状态来看,他所担心的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六人同船,又漂了一个小时,岳阳突然大叫起来,指着东南方向道:“丛林!是大片的丛林!”

天劫

大家顺着岳阳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树冠渐渐高出水面,不再是稀松如点缀在汪洋上的荒岛,而是成群的密林,也就是说,那片土地高于周围的丛林。

六人一下来了干劲,齐力划水,朝那片密林划去。

天色已经变得灰蒙蒙的,虽然雨势未减,总归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进入密林的水道,这片丛林果然高出其他地方许多,但是还不够高,已有无数河道横七竖八地将丛林分割开来,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河道里的水量每一刻都在增加。

肖恩找来一根长的木杆,很轻易探到了河床,六人的小木筏就靠那根木杆撑着,艰难地逆流而上,希望在密林深处,能找到更高的高地。

朝密林深处划了半天,似乎地势没多大变化。

肖恩道:“还是太低了,第二波洪峰到来时,这里一定会被淹没。”

岳阳道:“但是这片林地很大,至少我们可以想办法找到被困在林子里的野兽。”

他扬了扬手中的枪。

卓木强巴道:“而且,这片林地一直朝东走,似乎还望不到头,说不定那边连着更大更高的丛林高地。”

话音刚落,他说的方向就闪过了火光。

“该死,又是雷暴!下船躲吧。”

肖恩咬牙切齿地说着。

这三天,那雷暴区始终游离在丛林上方,自西向东,又自东向西,来回巡游,就像游走在炼狱里的地狱使者,负责清除掉一切活着的、还能动的生命。

而这个使者的体积竟需要用公里为单位来计算,可怕的魔鬼!

六人下了船,只找较为空旷的地方,除去身上可能引发雷电的任何东西,潜伏下来。

张立低声告诉卓木强巴:“喂,强巴少爷,这两个家伙好像不对劲啊。”

卓木强巴扭头去看,只见比利和鲁赫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显然是怕得十分厉害。

雷暴近了,那团黑色的怪兽形成一个漆黑的旋涡,旋涡的中心幻化出缤纷的色彩,但也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啪!”

几十只触手同时伸出,像在空中织了一张硕大的电网,蓝色的光芒,勾勒出狰狞的鬼脸。

这时,比利突然蹿了出去,大叫道:“别打啦!求求你别打啦!”

张立一拉没拉住,只摁住了鲁赫。

“啪”的一声,一棵二十米高的巨树在比利面前轰然倒下,一个直径接近五米的巨大球形闪电就从比利头顶划过,比利的头发瞬间就被燃了起来。

岳阳准备起身,被肖恩死死拖住,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岳阳道:“把他拉回来啊!他会被雷电劈中的!”

肖恩道:“来不及了!你没看见那闪电的后面是什么吗?”

岳阳再看,果然,球状闪电背后跟着一条黑色的带子,就好像头顶的漆黑云团被扯了一小缕下来,黑色带子已经将比利罩在下面了。

肖恩近乎祈祷地念着:“那是黑色闪电啊,哪里还有救。”

前面与巴桑共度五次雷暴时,他们已经听说了,在众多的闪电形式之中,最危险最可怕的就是被称做死神气息的黑色闪电。

这种闪电不发光,是由分子气凝胶聚集物产生出来的,而这些聚集物是发热的带电物质,极容易爆炸或转变为球状的闪电,其危险性极大。

而看上去就像一团雾或是泥团,体积较小,能避开雷达侦察,飞行员通常将它称做“空中暗雷”,就像手雷一样,一碰就炸。

眨眼间,黑色的雾状物体就包裹了比利,比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突然全身放光,身体化作了一个球状闪电,奇特的力量甚至将他带离地面。

没有人再出声,谁都知道,比利,已经升天了。

比利落下来的时候,就像一根烧焦的木桩,当雨水再次冲刷在他身体上时,冒出一缕缕青烟,还发出阵阵“咝咝”的声音。

五人都不再去看他,鲁赫则怕得吓人,身体已经开始痉挛地抽动起来。

半小时后,雷暴又一次远去了,再次幸存的五人站起身来,张立和岳阳架起鲁赫,准备探视这丛林深处。

经过比利尸体面前时,他们看见的,是一具焦黑的遗骸,肉贴着骨头,被烘得像木乃伊,而无数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一种红白相间的胶冻状物,似乎还在缓缓地,被挤牙膏似的一点点挤出体外。

他们也说不上,这个人到底死了还是没死,但是谁也不愿多看这令人作呕的黑色发臭的东西一眼。

岳阳忍着恶臭,将一根朽木插在死者面前,算是对死者的一种慰藉。

鲁赫几乎是被拖着在走,他的意志仿佛已经崩溃,嘴里不住地念叨:“走不出去了,无路可走了,这里是地狱啊,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只是除了肖恩,谁也听不懂他在念叨些什么。

张立和岳阳,十分吃力地将鲁赫拖到了木筏上,一行人又划动木筏朝上游探去。

但是这次,木筏上的鲁赫情况似乎没有好转,他直直地跪在木筏上,嘴角翕动念着好似咒语的梵文,仰面朝天,任由雨水击打着他的脸、眼睛、鼻孔、嘴巴,在身上汇聚成流,嘴里冒着泡,依然不停地在念着。

张立赫然发现,鲁赫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雨水直接打在他眼睛上面,他似乎没有感觉一样,那种表情,比被人吊死还要可怕。

张立吓坏了,忙道:“你们看,你们看!他在做什么?

怎么会这样子的?”

肖恩看了看鲁赫散大的瞳孔,这人还有呼吸,嘴里冒着水泡,喉管里“咕噜咕噜”地响着,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丝毫生气了。

肖恩木讷地说道:“他在以这种姿势,等死。”

看了看三人的表情,他说道,“雨水从他的口鼻,灌入他的体内,最后整个肺都会被水灌满。

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如果我们再被淋上两天,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卓木强巴、张立、岳阳都沉默了。

不错,现在他们无论说什么,其实都是声嘶力竭地在大吼,他们都知道,自己听不见,在那可怕的雷鸣和一直不停息的巨大雨声中,他们的听力受到极其严重的伤害;而他们的头面、手和脚背,都是麻木的,哪怕用刀割在上面也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当身体被雨水一直冲刷,好像仅过了两个小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好转过,因为雨一直下。

今天的鲁赫,或许就是明天的自己,一想到这个,他们不得不沉默。

肖恩道:“他自己已经放弃了生存,任何人也救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少受点痛苦。”

在肖恩的建议下,四人肃穆而庄严地,将呼吸着雨水的鲁赫扔进了河道,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他只是一具呼吸着的尸体。

当一串水泡从河底泛起,四人都感到无能为力。

天上的雨如筛豆子一般,“哗啦啦”地漏个没完。

这次,连岳阳也再说不出那就像琵琶独奏般声音珠圆玉润的句子来了,这雨仿佛是一个诅咒,诅咒所有进入叹息丛林的人,打扰死者安宁者,永世不得安宁。

每个人都感到,再这样继续淋下去,他们会被冲掉一层皮,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换取一个能遮雨的工具,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换取。

希望,在这种环境中唯一能支撑人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希望。

所以,当张立指着渐渐泛白的天边,用带哭的腔调说出:“天边亮了!天边亮了!我们快走出这片鬼雨林了。”

这时候,几乎木筏上的每一个人都激动得想哭,但他们毕竟没哭出来,因为,他们看见了尸体!

焦黑的尸体,皮革裹着骨头,就像具木乃伊似的,蜷曲地趴在地上,像青蛙似的两臂前伸,双腿后蹬,就连岳阳插的那根朽木,也原封不动地立在尸体旁边,就像一个充满嘲笑的小人。

转了一大圈,他们还是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前进一步。

尸体上开始生长一些墨绿色的苔藓样植物,那种长势极快的腐肉白色菌菇也从焦黑的躯壳里冒出一个个半圆形的伞盖,很快又被雨水打烂成一摊腐肉。

空中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很像铁锈掺和了烂鱿鱼。

肖恩又一次扯衣服遮住了口鼻,他们的身上再扯就什么都没有了。

卓木强巴看了看天边,东方的天空确实已经发白发亮了,而身后依旧是浓云密布,黑云压顶,时不时在黑云中闪过一抹凄厉的红色,让人胆战心寒。

他喃喃自问道:“怎么会绕了一圈又走回来了呢?”

肖恩道:“水道太多了,水流冲击着我们改变了方向。”

卓木强巴问道:“罗盘呢?

你们谁还有罗盘?”

张立嘟囔着:“谁还用那东西,早扔了。”

当他们发现罗盘指的方向不正确时,便扔掉了。

肖恩道:“没用的,现在罗盘只会把方向对准雷暴的区域。

我们沿着河走吧,带着木筏一起,这样可以坚持到第二次洪峰来。”

于是,四人在泥泞不堪的河道边做起了纤夫。

经过近七十二个小时的大雨洗礼,他们的皮肤被泡得像豆腐一样软,稍一用力,绳索便深深嵌入肉里,但他们竟然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机械地迈动,四个灰色的人像四根快被水泡化的蘑菇棒子,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如此东行十余里,林中又有响动。

出现在四人眼前的,又是一只纯黑皮毛的美洲黑豹,那双金睛眼打量着四名呆立之人。

四人都站立不动,已经麻木得快失去反应的意识了,那黑豹与四人保持距离,像辨认熟人一样挨个儿察看。

岳阳有气无力道:“看来,它已经突破了家庭的重重阻力和种群之间的巨大差距,终于追随它的情郎而来。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强巴少爷,你说是不是?”

卓木强巴愣道:“你说什么?

我不明白。”

张立补充道:“他是说,这头雌豹,人家要跟你私奔。”

卓木强巴怒道:“胡说!”

张立道:“强巴少爷,别生气,留着力气好赶路,不然,就让这黑豹吃掉算了。”

肖恩道:“它不敢动手,我们有四个人,它知道讨不了好。”

谈话中,黑豹已经掉头离开,朝着四人的反方向跑去。

肖恩道:“怎么样?

我没说错吧。”

岳阳道:“你怎么知道它不是搬救兵去了?”

张立疲倦地缓缓摇头道:“算了吧,我们继续前进吧。

咦?”

还没说完呢,“呼”的一声,又是一头金钱豹蹿了出来,它身后跟着几只负鼠。

岳阳奇道:“这美洲怎么会有金钱豹的?”

肖恩没好气地道:“是虎猫,不是豹子。

奇怪,它是负鼠的天敌啊,怎么被几只小老鼠追着跑?”

拴木筏的绳子荡了一下,水中竟然出现了几只体形超过一米八的巨型水獭,在这样滂沱的雨天,也只有它们才能逐浪而行。

跟着林中又跑出几只被淋得惨不忍睹的动物,有的连肖恩也叫不出名字,它们都朝四人来的方向跑去。

卓木强巴喃喃道:“不对吧?

我们已经两三天没看见动物了啊?

怎么突然跑出这么多家伙?”

正说着呢,一群野猪,少说有二三十只,轰轰轰跑了过去,头顶树上也是雨点狂落,一大群黑吼猴、悬猴、阔鼻猴等,纷纷蹿树,朝后面而去。

肖恩也学着巴桑那样猛甩了甩头,强打起精神道:“谁能上树去看看,好像不是很对。”

岳阳活动了一下手脚,顶着如注的大雨,边爬边说:“这么大的雨,上树也看不见什么。”

结果他才爬到一半,就睁大眼睛,再爬了几步,叫了起来:“洪水!洪水又来了!就在我们前面!”

肖恩道:“胡说,洪水在我们后面,怎么会从前面来的?”

他也开始爬树,其间又有无数动物夺路而逃。

爬上树后,瞄准器一举,肖恩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声来:“天哪!快撤吧!什么洪水,那是劫蚁!美洲劫蚁!美洲土地上最大的猎食集团军!”

卓木强巴已经爬了上去,放眼望去,一幕壮观而又凄厉的景象呈现在眼前。

密密麻麻的红色,远远看去真的和洪水一模一样,目测过去,那是一个长度无法估测,宽约五公里的劫蚁军团,可怕的数目,根本无法计算。

蚁群所过之处,那是真的寸草不生,可以说它们连地皮都啃掉一层,鸟儿惊恐地鸣叫高飞,最后又被雨淋得像一架架没油的飞机一头栽下;蛛猴与美洲豹同时落荒而逃,负鼠与虎猫争着想跳到河对岸;巨大的树木也倒下了,但是和被洪水冲倒、被雷电击倒完全不同,它们就像是被定向爆破的高楼,从根部开始,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沉于那红色的军团之中。

张立在底下拉着木筏,问道:“什么?

是什么东西?”

“呼噜,马哈哟库咯阿。”

肖恩滑下树来,说了一连串音符,然后才纠正了舌头打结,急急道,“上船,上船再说。

美洲的劫蚁和非洲的金蚁,同样是集体猎食蚂蚁,它们有一个共用的名称,叫,叫,叫食人蚁。

只是美洲的食人蚁没有非洲的个头大,但数量却是非洲金蚁的不知道多少倍。

它们,它们什么都吃,它们走过的地方,真的只能剩下荒漠了。

按照印第安部落的说法,碰上它们,是魔鬼对你的诅咒,是你前世几辈黑了良心……”

当四人狼狈不堪地登上木筏时,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们十公里处,同一片丛林中,还有另一群人也在夺路狂奔。

在劫蚁军团的铁蹄下,所有的生物都只有逃命的份。

劫后余生

天色在渐渐好转,但是大雨未停,那些白花花的晶莹雨滴,似乎要作最后的挣扎,它们咆哮着,尽情地肆虐着丛林。

而卓木强巴他们艰难地跋涉了十几公里,现在又顺流而下地原路返回,四个人盘膝坐在湿滑的木筏上,像四尊入定的老僧。

雨如利箭,根根扎在身体各个部位,麻木的感觉越来越轻,剩下的就是酸胀和肿痛的感觉了,身体都快被泡软了,可能下一刻,他们的身体就会像泥塑一样土崩瓦解。

环境是恶劣的,心情是复杂的,自从踏入叹息丛林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一刻也不得安生。

三天了,足足三天了,没有一个人能入睡,甚至没有一秒钟可以安静地休息,虽未遭遇劫蚁军团,但身体依然像被万千的蚂蚁死死咬住,全身都是又麻又痒又痛的感觉,全身没有一个地方舒服。

疲惫,疲惫到了极致,偏偏躺下去,又紧张得无法入睡。

听说有一种酷刑,并不给你身体上有任何惩罚,只是不停地呵斥你,让你无法入睡,整个人用不了几天时间,精神就会完全崩溃。

如今,这四人的精神就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不知道下一次雷暴袭来,自己是否还能忐忑不安地趴在水里,企盼光芒不要照着自己;下一次洪水,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水势退却;自己是否会像鲁赫那样,站立着带着呼吸死去。

多希望找到一个支持自己撑下去的理由,可是希望,希望到底在哪里?

这片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头的丛林,这场好似永远也下不完的雨,那幽灵一样永不消失的雷暴,还有那些什么都吃的野兽,它们的数量也似无穷无尽。

四人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们还必须划,不停地划,后面的追兵像潮水一样,前进的速度惊人。

还没走到回程路的一半,突然林中又蹿出那头黑豹来,它去而复返,这次跑得更快,看也不看,径自对着劫蚁军团就冲了过去,跟在黑豹后面的,全是急速返回的动物大军。

岳阳呆呆地,突然蹦出一句:“搞什么?

举办动物马拉松啊?”

张立瘫懒地询问着:“我们要不要跟着又调方向?

好像我们前面,有比劫蚁更可怕的东西来了啊。”

四人都快绝望了,后有追兵,前无去路,他们终于感知到比利和鲁赫求死的决心了。

如果遭遇什么更可怕的死法,还不如自尽,想来子弹穿过头颅,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轰鸣作响,一字线潮,红魔的大嘴,从后面袭来,正宗的洪水,第二次洪峰这个时候到来了!纵使想逃,又哪里来得及逃走,四人只能死死趴在木筏上,洪峰一下子就把小木筏吞没了。

当小木筏再次从洪水里浮起,只剩下三只落汤鸡似的人了,卓木强巴大叫:“肖恩呢?”

“噗,噗,我在这里。”

肖恩吐着苦水,从木筏背后爬上来,刚才被洪水冲了出去,幸亏他将手稳稳缠在安全绳上。

小木筏根本就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被卷入谷底,洪水像玩弄一件新奇的玩具,常常将小木筏翻过来,颠过去,高兴了,将它扔出水面近十米,让它在上面做各种空翻,然后又自由落体跌回水面,不然就让它成为水上碰碰船,接受各种树干的撞击,考验它的结实程度。

好不容易避开了洪峰的正面冲击,四人都已经被跌得七荤八素,面无人色,脏腑里翻江倒海的,将能吐的东西全都吐了。

更糟糕的是,那洪水将他们冲向那吃尽一切的劫蚁大军之中。

张立跪在木板上,双手死死抓住系着木筏的安全绳,突然猛一抬头,在雨雾朦胧中,只听他猛喊着:“天哪,快看!我们要被冲过去了,那边全是劫蚁!”

只见天地雨幕中,身后是赤红色的涌潮,呼啸着席卷一切而去;前方是褐红色的劫蚁兵团,浩浩荡荡吞噬一切而来。

小木筏在洪峰怒涛之中上下颠簸,冲在两种红色的军团的最前方,筏上的人更是亲眼目睹了这两军厮杀的全过程。

在大自然毁天灭地的破坏力面前,劫蚁军团再没有那气吞山河的雄霸气势,它们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就像一匹绸布,被轻易地撕裂开来。

只见洪水漫过之处,数以百万计的劫蚁被吞没殆尽,它们原本是以数量优势取胜,如今碰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地洪荒,它们聚集起来的数量就如汪洋上的一匹布,实在不值一提。

木筏上的四人抓牢了绳索,生命与木筏一起在空中与水中翻飞,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还是被那惊心动魄的屠杀场面所震慑。

劫蚁军团以数百万为基本计量单位,被洪荒一口一口吞掉,每侵袭一块土地,便是数百万劫蚁丧生,又一块土地被洪水淹没,又是数百万劫蚁消失;顷刻间,哀鸿遍野,横尸截流,放眼望去,洪水上层,密密麻麻都漂浮着劫蚁尸体,就像在赤红色的洪水表面,又披了层褐红色的毯子。

接着,让四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无数漂浮在洪流表面的劫蚁,并没有死尽,而是踩踏着同伴的尸体,想在洪水中找寻一处栖身的所在,而洪流上漂浮的小木筏,无疑是一个安全的平台,不仅是劫蚁,所有被洪水吞没包围的生命,都看中了这块救命木筏。

木筏的边缘,已经附着不少劫蚁,那些张着一双大螯嘴的小家伙,令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卓木强巴等人都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劫蚁,只见那些小东西,体长不过一厘米左右,大的也不超过三厘米,身体腹部是褐红色,脑袋却是黄白奶酪的颜色,颅骨演化成一层透明的胶状壳,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家伙头壳里黄白色脑汁在流动;真正令人生畏的是工蚁那张嘴,巨大的螯嘴就像头上顶着一双牛角,一张一合如同一把巨钳,嘴的内侧生满锯齿般的倒刺,黑色的螯嘴有着剧毒,据肖恩说,一只负鼠只消被三四只劫蚁咬住,就会被麻痹得动弹不得。

一时间木筏边缘蚁头涌动,一张张大螯嘴翕翕张张,那么小的劫蚁,竟然让四个状如猛虎的男人畏若鬼怪,不过一想到它们能让美洲大陆食物链稳坐第三的美洲豹落荒而逃,那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三只水獭正挣扎着游过来,一只豪猪狗刨着也朝木筏靠拢,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一时间争先恐后地朝木筏接近,方才它们还被劫蚁大军杀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此刻却拼了性命也要和劫蚁抢占一席之地。

永远只向最强的力量低头,这就是大自然千古不变的规律,一只野猪遭遇一头美洲豹,肯定会成为美洲豹的美餐;可是面对劫蚁大军,它们也只能结伴而逃;同样道理,当洪水袭来,劫蚁大军溃不成军,其余生物将大自然的洪荒当做第一猛兽,它们与劫蚁同是落难者,那么风雨同舟,也就不足为奇。

倒霉的是这舟的制造者们,他们只是为了自己逃难而用,可没想过助兽为乐,眼看着木筏即将成为美洲野生动物展台,随时有灭顶之灾,四人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千方百计阻止别的生物上船。

张立将一头巨獭踢下木筏,又拼命拍打因那一踢而粘过来的几只劫蚁;岳阳以手做勺,不住往试图爬上木筏的劫蚁身上浇雨水,因为惧怕毒螯,所以不敢用手直接驱赶它们;肖恩和卓木强巴同时手脚并用,将所有想挤上木筏的生物统统赶回水中。

四人顶着最后的暴风雨,一面驱赶成群结队的逃难动物大军;一面还要死死拽住木筏上的绳索,以免失手掉落,其情形之狼狈,是前所未有的。

张立又将一头说不出名字像袋鼠的四蹄类猪头动物踢落水中,大声呼喝道:“别挤啦!别挤上来了!这不是诺亚方舟!”

忽然,木筏从边缘松脱,一根圆木离筏而去,四人大惊,经历这么久风雨,难道安全绳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支持不住了吗?

再看才明白,原来是那些劫蚁发挥了本能特质,它们吃掉一切可吃的有机物,那是一种天生的本能,根本不管周围是什么状况,它们贴在木筏上,不管是木头还是安全绳,它们一律大啃特啃。

接着,当一根被冲毁的参天大树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时,在肖恩“不好啦!散架啦!”

的呼号声中,木筏四分五裂开来,四人一人抱着一根圆木,瞬间便相去甚远。

卓木强巴本想伸手硬撑,让木筏避开倒塌的大树,谁知道是螳臂挡车,那巨树犹如当头一击闷棍,将卓木强巴打入水底十几米深。

当他好不容易离开旋涡,重新探出头来,一根直径足有一人高的大树干又横向撞来,直撞得他眼冒金星,辨不清方向,迷蒙中听见不知道是张立还是岳阳,紧张地喊着:“强巴少爷……”接着除了“咕咕”的水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谁在前面?

只见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唐敏笑靥如花站在面前,卓木强巴三步并作两步,将唐敏拥入怀中,喜道:“你没事就好了,敏敏,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忽觉气息不对,怀中那人抬起头来,哪里是唐敏了,竟然是巴巴—兔,卓木强巴赶紧退了一步,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巴巴—兔小姐,我以为,呵,我还以为……”只见巴巴—兔眉头一皱,眼色间流露出一股凌厉的英气,竟然不是巴巴—兔,那分明就是吕竞男,卓木强巴失口叫道:“教官!竟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哦,对了,难道是你救了我?”

只听吕竞男冷冷问道:“卓木强巴,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忘了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吗?

你忘了你是为什么要接受这么艰苦的训练了吗?

如果你不倾尽全力,你恐怕永远都找不到它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头紫金色身影,迎风而立,威风凛凛,那股飙飒的王者之气,在举手投足间豪气勃发。

卓木强巴心情激动,吕竟男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清了,只大声呼喊:“紫,紫麒麟!是紫麒麟!”

他拔腿追去,那紫麒麟却也开始奔跑,不管卓木强巴怎么努力,始终只能远远看见紫麒麟一个模糊的背影。

从城市跑到原野,又从原野跑到荒漠,再从荒漠跑到雪山,最后竟然从雪山又跑回了城市,但他离紫麒麟却越来越远。

街道不住地向后退去,似乎街道永远也没有个尽头,卓木强巴竭尽全力,也只看见紫麒麟消失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气息。

卓木强巴颓然倒地,面颊贴着冰凉的地面,心中道:“难道,我真的找不到了?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便在此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动物正用温暖的舌头舔他的面颊,是犬,它回来了,一定是紫麒麟回来了!

卓木强巴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的却是参天大树的树根,身边是高蹿的草,地上有小的甲壳昆虫,林间传来一两声悦耳的鸟鸣,告诉他这里是南美洲原始丛林的深处。

他脸朝下地紧贴着地面,冰凉湿漉,洪荒似乎已经平息,但雨并未停,不住有冰冷的雨滴蹿入他的颈中。

扭过头来,肖恩就蹲在一旁,看来是他把自己弄醒的。

天边有光亮,狂风骤雨已经变成了斜丝细雨,如江南的杨柳,微风拂絮,但此刻的卓木强巴,看见雨就说不出的厌恶。

他淡淡地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张立,岳阳他们呢?”

声音一出口,才发现在暴风雨中一阵嘶吼,声音已经沙哑了。

肖恩答道:“不知道,我们被冲散了,幸亏你的包钩住了木头,才没有沉下去,我离你最近,所以抓住了你那根木头,我们在洪峰里漂了三小时左右。”

他的声音也如破皮鼓。

卓木强巴感觉极度疲倦,连抬手的力量都使不上来,方才在大风大浪里已经将吃过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又死死抓住安全绳,体力早就透支了。

肖恩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你已经睡足二十四小时了。”

他帮卓木强巴翻过身来,自己也好似拉了三头牛一样地大喘粗气。

卓木强巴看着肖恩通红的眼睛,问道:“一天一夜!那你……”

肖恩无奈地苦笑道:“我也想睡啊,但是没办法,这一片丛林比前面的丛林都要大,林子比前面都要深,估计地面阳光照射率不足百分之一,里面不知道究竟藏着多少野兽。

这一天里,已经有大小十余只东西觊觎着我们了,只要我一躺下,保管没有人能活下去。”

卓木强巴看着肖恩那绅士的头发糟乱不堪,脸上污垢横生,几天下来,皱纹也多了不少,面容憔悴,睡眼惺忪,颇似一个拾荒已久的外国老乞丐,心里不禁歉然,淡淡地道:“你救了我一命,我……”

肖恩摇头摆手道:“你先救了我,我又救了你,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又要救我。

在这丛林里,一个人根本无法存活下去,我们只能相互舍命地依存着。

所以,什么谁救谁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如果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就容许我休息一小会儿,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可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着,肖恩就躺在了地上,一闭上眼就不打算再睁开,嘴里喃喃道,“你包里的东西我已经吃光了,左边那棵树的树皮好像可以啃,我已经试过了,趁你现在还啃得动……”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很快均匀而沉厚起来。

看着陷入沉睡的肖恩,卓木强巴活动了一番酸软的筋骨,勉强已能爬起来了,他就守在肖恩身旁,蜷膝坐在湿地上,看着被扔得乱糟糟的行李包,对这个白发肖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和他们共度了最艰难的四五天时间,并救了自己,不眠不休地守候了自己一整天;可是他却把自己的包翻得一塌糊涂,还将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了,可能他与自己理解的英国绅士不太一样吧。

天已光亮,可是周围依旧阴森恐怖,卓木强巴守护着肖恩身边的一小块区域,又想到张立、岳阳他们,在那样的大洪水中,不知道他们是否安然。

对于巴桑,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巴桑是那种天生就适合在原始丛林生存的人,他就是一头猛兽,属于原始森林的一部分;但是张立和岳阳就不大一样了,虽然说是军人出身,但他们和自己一样,或许还不如自己,一点野外独立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尽管接受的是同样的训练,但当他们面对陌生的动植物,还有那变幻莫测的环境,他们常常习惯性地露出一脸茫然,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人,一个可以为他们指引方向的人。

然后,他又想到了方新教授那组人,方新教授那组出发时间比他们要早,但是很难确定是否在雷雨风暴到来前已经走出丛林,真希望他们能平安抵达圣玛丽亚。

一时思绪泉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卓木强巴一会儿又想到醒前那个奇怪的梦,一会儿又想到这次考核的失败,帕巴拉神庙之行又会被延期,不知道还要接受什么样的训练……

卓木强巴幽幽地想了一会儿,只觉腹中饥饿难耐,看了看肖恩说的那棵树,决定试一试去啃树皮。

这棵树高约二十米,但树身仅人腰粗细,从树根到树冠,没有任何分支,远看上去,真像一柄大伞。

树皮看起来十分致密,表皮呈灰绿色,有横向圈状纹路,怎么看都像一棵椰子树,但叶子却像大羽毛,从地面看上去,一张树叶起码有四五米长。

卓木强巴偏了偏头,换了好几个姿势,可这棵树的树干粗逾人腰,任凭卓木强巴怎么换姿势,依旧是老鼠咬龟——找不到地方下嘴。

卓木强巴准备削一块树皮下来,可刀早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包袱里除了帐篷其余的东西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实在找不到什么工具可以使用。

卓木强巴气急败坏,奋起一脚踢向树干,不想,那一脚竟然踢得树干噗噗落灰,就好像一面被水泡透的石灰墙一般。

卓木强巴试着用指甲削刮树干,果然,树干看似坚硬,其实很是松软,稍一用力,树皮树干便直掉屑。

放进嘴里尝尝,既不苦,也不甜,没有异味,有点燥舌的感觉,吃在嘴里,卓木强巴发现,有点像在吃面包糠,他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面包树?

训练的时候他曾听说过,有一种树的树干含有大量的淀粉,当地人把这种树当粮食吃,管它们叫面包树。

吃了一些,只吃得卓木强巴口干舌燥,于是刮了不少树屑,来到河边,用工具盛了洪水,放在一旁澄清,取上清水煮沸,再用水将树屑和成泥团状,这番再吃,嘴里回甜,还真有吃米粥的感觉。

卓木强巴足足吃了大半斤树屑,才稍微不感饥饿。

雨更小了,看来马上就要放晴,卓木强巴站在大树底下,已经感受不到雨水飘落,只有那翻滚奔涌的红褐色河水提醒着他,某些地方,已经从密林变为了一片汪洋。

卓木强巴在肖恩四周走动,肖恩选的这个地方非常好。

地上没有草和菌类生长,四周各走十步,才有树木草丛,简直就是一方天然平台,也不知道是肖恩选的还是他们被洪水冲上这地方来的。

有一点非常奇怪,以前在丛林里,石头很少,而这里碎石遍地,走几步就能踢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看来这里不只是比其他地方高,连地质结构也同其余丛林有所不同。

卓木强正想着,前方丛林的草突然“刷刷”直响,一头卓木强从未见过的大型野生动物从密林深处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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