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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廊下又说了一晌话,蔺承佑笑着向同僚们一拱手,先行告辞了。

路过拐角处的宗案室,身形又顿住了。

案宗室的门紧闭着,那些案呈就锁在里头,因是谋反大案,大理寺只有张寺卿和负责此案的官员掌管钥匙,而蔺承佑恰好就是那位官员。

在门前滞了一会,蔺承佑鬼使神差地启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三面顶天而立的书架,这地方蔺承佑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出相关的案呈,很快找到那桩案子的卷宗,继而在一堆证物中找出那封情信。

与信放在一处的,还有一个漆匣。

蔺承佑犹豫一瞬,慢慢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匣子。

眼前倏地一亮,那对映月珠环绽放出如月般皎洁的光芒。

蔺承佑谛视着匣内,顺手取下匣旁那封信。里头的字迹,与他的一模一样。

当初他只潦草地扫了一遍,毕竟那只是一场阴谋,信上这些字句,自然只是虚情假意。

而今却不同,心里那个巨大的疑团,让他开始重新审读信上的内容。

读着读着,蔺承佑心里像刮起了风,言辞可以造假,情意可以夸大,但信上那几段详实的描述,是断乎掺不了假的。只有将收信人极放在心上,才会留意到那样细小的瞬间。

可惜藏得太深,压得太实,那些骄傲又矛盾的青涩情愫,全掩藏在虚虚实实的字里行间。

渐渐地,蔺承佑胸口莫名升腾起一种闷胀感。

这让他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他迟滞地将信放回原处。

伫立良久,又轻轻关上那个神光异彩的首饰匣。

动作异常珍重,甚至未拂乱匣盖上的轻尘。

***

这一整天,滕玉意都在与人商量诗社的事,傍晚送走一众同窗后,又忙着指挥春绒几个打点行装,这时嬷嬷过来请示:“娘子,世子可说了要回来用晚膳?”

滕玉意尚未答言,就听有人接话说:“不必了,我和娘子今晚要出门一趟。”

滕玉意回眸,就看到蔺承佑穿过前庭走来。

滕玉意笑生双靥,回头急急忙忙吩咐碧螺几个:“我和世子要出府了,把我准备的那些东西拿来,还有,那些贴身衣裳等我们回来再收拾。”

说着下台阶迎过去。

蔺承佑上下打量妻子,笑道:“不用换衣裳了?”

“早就换好了。”

昨晚夫妻俩就商量好了傍晚要出门。

蔺承佑牵着妻子朝外走:“那走吧。”

一上车,滕玉意掩口打了个呵欠,困意上来,干脆背靠着蔺承佑的胸膛打盹。

蔺承佑一愣,垂眸望着妻子:“今日没午睡么?”

滕玉意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中午忙着跟我阿姐她们商量事情,也就没顾得上午歇。”

蔺承佑一笑,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亲:“行了,靠着我睡一觉吧,到地方了我再叫你。”

顺手扯过一旁矮榻上的披风替妻子掩上。

滕玉意眯了一会,忽觉蔺承佑异常安静,抬眸打量,神色倒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但那种情绪上的细微变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这让她想起那封情信,默了默,看蔺承佑仍在出神,并不打算追问,只重新闭上眼睛打盹。

几乎一阖上眼皮就睡着了,忽听有人在耳边低声唤她:“阿玉。”

滕玉意揉揉眼睛。

蔺承佑捏捏妻子的耳朵:“醒了吗?”

滕玉意闭着眼睛点头,蔺承佑替她松开暖呼呼的披风:“那就下车吧,到地方了。”

两人相携下车,沿着巷口往里走,很快到了一间陋宅前。

蔺承佑抬手敲门。

不一会,就听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大门应声而开。

“世子,娘子。”开门的是严家的一位老嬷嬷。

紧接着,就看到一位装扮朴素的年轻妇人迎出来,正是严司直的遗孀白氏。

严夫人臂弯里抱着个白胖的婴儿,看到二人,掩不住满脸惊喜。

“嫂嫂。”蔺承佑和滕玉意笑着打招呼。

严夫人忙不迭引他们往内走:“快、快请入内。”

说话间到了前庭,滕玉意四下里打量,宅子拾掇得井井有条,主仆几个也都衣饰整洁。踏进中堂,就听里头人问:“三娘,谁来了?”

严夫人忙说:“娘,是世子和娘子。”

话音刚落,就有位年迈妇人急匆匆从里侧绕出来,满头白发,身形瘦削,但那温和的目光和清肃的轮廓,一望就知是严司直的母亲。

蔺承佑和滕玉意恭敬上前稽首:“晚辈见过老夫人。”

严老夫人手忙脚乱,刚架住这边,又拦不住那边,只好扭头对白氏说:“三娘,你在此招待贵客,娘去端茶点。”

“儿去吧。”白氏回身要将怀里的婴儿递给身边的老嬷嬷。

“嫂嫂别忙,我抱一抱侄子。”滕玉意小心翼翼接过婴儿。

说话时一低头,恰对上婴儿干干净净的眼睛,孩子似是刚睡醒,胳膊和腿十分有劲,口里无声吐着透亮的泡泡。

滕玉意好奇跟婴儿对视。

蔺承佑并不敢碰触这么小的肉团,就着妻子的怀抱端详一会,突然发现婴儿注意到了自己,他情不自禁笑,开口逗弄道:“认得我么?叫我佑叔叔。”

滕玉意噗嗤一笑:“他才多大,我听说小儿得半岁才能认人。”

蔺承佑不以为然:“他一看到我就笑,准保已经认得我了。”

滕玉意定睛看,婴儿果然把视线挪到蔺承佑脸上去了,不单如此,还咧嘴望着蔺承佑无声地笑。

“呀,还真认得你。”

白氏带着嬷嬷过来奉茶点,听他们夫妻一本正经讨论,忍不住笑说:“已经认人了,唤人倒还早得很。”

严老夫人红着眼睛感叹:“劳世子和娘子常来照料,孩子长得很结实,倘或万春泉下有知,不知该多感激。”

蔺承佑笑了笑:“本想着探望一二,若是惹老夫人伤心,反倒是我们的过错了。”

严老夫人抹了把眼泪,坐到一旁慈蔼发问:“天色不早了,可用过晚膳了?”

滕玉意跟蔺承佑对视一眼,坦然接话:“回老夫人的话,还没来得及用晚膳,正想在府上叨扰一顿。”

严老夫人和白氏大喜过望:“何来叨扰?莫嫌饭菜粗鄙才好。”

不一会饭菜上桌,果然样样爽口,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滕玉意趁老夫人拉着蔺承佑说话,出门叫宽奴把她早前准备好的包袱送进屋。

里头装满了米粟、各类山珍、石决明和鱼脍。滕玉意说:“吃过这一顿,横竖还有下一顿,这些吃食就放在嫂嫂处吧,往后我和世子再来蹭饭时,也不算空手上门。”

这样一说,白氏和严老夫人怎好再回绝这份心意。

又逗了一会襁褓中的小儿,眼看时辰不早,滕玉意便和蔺承佑告辞出来,严老夫人和白氏抱着孩子送出门,蔺承佑道:“这几月晚辈和阿玉不在长安,从明日起,成王府会轮流派人在临旁照料,老夫人和嫂嫂有什么要帮忙之处,只管吩咐他们。”

白氏将怀中的孩子递给身后的嬷嬷,正色向滕玉意和蔺承佑行了一礼:“嫂嫂岂能不知你们的一片心,孩子尚小,日子还长,便是为着大郎,我和阿娘也绝不会胡乱逞强。你们放心走吧,若有什么为难之处,自会找你们相帮。”

说完这话,又将自己亲手做的一囊蝴蝶酥递给滕玉意:“嫂嫂自己做的,比西市卖的强,路途迢迢,你拿到路上做干粮。”

滕玉意暗暗叹气,这妇人不卑不亢,当真可敬可爱。她慎重接过:“嫂嫂留步。老夫人留步。”

两人走到巷口,回头望去,白氏和老夫人仍立在原地用目光相送。

***

回到府里,蔺承佑拉着滕玉意屋里屋外转了一圈,眼看行礼都拾掇好了,便让宽奴带人从外头送来一只小小的箱笼。

滕玉意暗觉那箱笼透着古怪,弯腰欲打开箱盖,被蔺承佑拦住了:“急什么,到船上再打开瞧。”

“难道里头藏着大活人?”

蔺承佑笑道:“想什么呢,我怕你路上闷,帮你搜罗了一些好玩的物件,这会儿就瞧过了,路上还能觉得新鲜么?”

滕玉意想了想,笑着点点头,打发走宽奴,蔺承佑瞟一眼夜漏:“明日还要早起,回屋睡觉吧。”

说罢牵着滕玉意的手回卧房。婢女们脸一红,忙不迭退出去帮忙准备汤和巾栉。

滕玉意盥浴了上床,不一会蔺承佑也从净房出来了,床帷一掀,鼻端飘来一缕似竹非竹的清冽气息。

滕玉意赶忙闭上眼睛装睡,下一瞬感觉额头上痒痒的,蔺承佑似乎撑在她上方打量她:“阿玉?”

滕玉意耳热心跳,成亲这半月,两人每晚都少不了亲热,换作往常,蔺承佑看她故意不睁眼,要么在她耳边呵痒,要么埋头在她颈间吮咬,横竖会逗得她笑个不停。

想到此处,滕玉意忍住心里的笑,继续闭眼装睡。

可这次蔺承佑只在上方静静端详她一会,又翻身躺了回去。

滕玉意一讶,他不会真以为自己睡着了吧?

睁开眼一转头,帘幔外灯影摇曳,幽幽照亮蔺承佑的轮廓。他定定望着帐顶,俨然在出神。

滕玉意想起白日那封信,一下怔住了。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滕玉意明明没说话,蔺承佑却仿佛听到了妻子心里的叹息,回过神,转脸看了看妻子,侧身把滕玉意搂到自己怀中,然而一句话也未说。

良久,蔺承佑开腔:“阿玉,明早我想去一个地方。”

他的表情,透着几分迷惘。

滕玉意挨在他胸前,只嗯了一声。

“你就不问我要去什么地方?”

“我知道。我同你一起去。”

蔺承佑的心猛地抽痛,不知是为自己走错路的叔父难过,还是为妻子的这颗琉璃心触动。

他搂紧滕玉意,想开腔,却酸涩得不知说些什么,滕玉意用力回抱,帐里慢慢流淌着一股看不见的暖流,情到深处,两人甚至不必多说一个字,也早已知晓对方的心意。

次日拂晓,晨雾缭绕。

春明门外,一座刚修葺好的坟茔前,突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玉冠少年,一身素服来到坟前。

墓碑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蔺敏,字思弘,殁于隆元十九年,年二十有二。”

少年轻轻抚了抚墓碑,径自在一旁坐下,稍顷,提起备好的酒壶斟满酒,举起酒盏,以酒酹地。

酒液清亮如银,泥土却暗黑湿润。

酒液一滴滴洒落泥土中,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期间,坟前连草木都纹丝不动。

少年木然望了会被酒浸湿的泥土,抬眸对墓碑低声说了句什么。

依旧一片寂静。

又坐片刻,那郎君放下酒壶,起身珍重地拂了拂墓碑上的灰尘,终于起身离去。

坟茔的不远处,道路旁的垂柳下,静静立着一位小娘子,她戴帷帽,着素裙,手中牵着一匹神骏的小红马,小红马身旁另有一匹白马。

她似乎一直在等待那位郎君,锦衣少年刚走到近前,少女便将白马的缰绳递给他,二人并无多余的言语和举动,却是亲密无间。

少年翻身上马,女孩也一抖缰绳,两人并辔而行,很快就消失在晨雾中。

待那马蹄声消失,雾中慢慢走来两位老人,一僧,一道,皆衣袂翩然。

老人身后,紧跟着两个小道士和几位大和尚。

“师公。”绝圣和弃智惊讶道,“那是师兄和嫂嫂。”

清虚子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一红一白,捋须:“看见了。别大呼小怪的。”

绝圣弃智困惑地挠挠头,师兄至今对严司直的枉死耿耿于怀,照理说嫂嫂也深恨郡王,且不说嫂嫂前世的遭遇是真是幻,今生她可是又因为郡王殿下的陷阱“死”过一回。前后被同一人谋害两回,嫂嫂得知真相后怎能不恨。

听说过去嫂嫂出门随身携带毒-药和暗器,就是怕再被淳安郡王手下的“黑氅人”下手暗害。想想嫂嫂过去的处境,当真可怜。

可今早,他们不但看到师兄过来祭拜叔父,还看到了一旁守候的嫂嫂。

清虚子白眉一扬,朗声说:“人活一世,爱得起当恨得起,恨得起,当也放得下。你们师兄顽劣归顽劣,心底却是光明豁达,能怨,自然也有释然的一天。阿玉就更难得了,她肯放下这份恨意,除了她本性仁善,也因为深爱你师兄。所谓心若琉璃,不外如是。”

缘觉方丈注目着那对少年侠侣消失的方向,蔼然道:“一念恶,灭万劫善因,一念善,即生大智慧(注)。这一年多来,两个孩子显然长进了许多。”

清虚子面露欣慰之色,忽听绝圣和弃智似懂非懂地说:“师兄和嫂嫂肯如此,大约是因为淳安郡王本身也是个可怜人罢。”

清虚子叹道:“糊涂。敏郎有可怜之处,却也不可怜,这世上人人都有苦处,也不见得个个去行恶。明明有无数条路可走,偏偏为了自己的野心害人害己,说到底,那些无辜受害者可不欠他蔺敏什么。”

随即一甩拂尘:“不啰嗦了,今日老秃驴还要启程去濮阳,赶紧开始吧。”

坟前顿时忙活起来。绝圣弃智都知道,这场法事是成王夫妇和圣人费了极大心力布置的。头七做过一场,今日是第二场,而接下来的第三场,因为缘觉方丈不在,将由他的大弟子明心和见性主持。大隐寺的高僧佛力不可小觑,三场法事下来,淳安郡王生前所犯的罪孽多少能减轻些。

小辈们忙碌的同时,清虚子和缘觉兀自在一旁端坐。

“也不知这两个孩子因何事释怀了。”清虚子眺望远方,口中唏嘘,“这两日他们可对你说过什么事?”

缘觉专注地转动手中的佛珠,闻言连眉毛都没动。

清虚子钦叹:“佑儿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老在盘算如何帮蔺敏减轻生前的罪孽,严司直的家人如今孤苦无依,佑儿虽说时时上门照料,却绝不忍心开口替蔺敏求得严司直一家的原谅,阿玉肯释怀,倒是一桩意外的造化……历经两世苦厄,仍能性行纯善,这样的好孩子——也是佑儿有福。敏郎也算有造化,明明是被他害过的人,却能以善念帮他渡化。

缘觉睁开眼睛,微微笑道:“恶壤中结出善果,两者皆有造化。偈云:‘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两个孩子只不过是不再自寻烦恼罢了。”

说着慈悲地望向蔺敏的墓碑:“人赠一枝莲,万境自如如(注)。希望此子……下辈子莫再心怀执念了。”

一声叹息未了,坟前佛号响起,宛如微微耸动的海浪,轻轻吹起碑前那青青如碧的野草,风声萧萧,凌空而起,伴随着那越来越洪亮的梵音,那清风愈行渐远,再也未回过头。

***

晨雾散去,长安上空又见丽日晴天。

灞桥上,垂柳旁,聚满了前来送行的车马。

蔺承佑和滕玉意回成王府换过衣裳,这会儿双双立在桥上。

蔺承佑穿常服,背金弓。滕玉意为了方便赶路,特地换了一身绯色男子胡装,那团红色像一簇跃进春日画卷里的火,不只染红了蔺承佑的心头,也叫在场的每个人一见就心境开阔。

杜家人一早就来了。

“好玉儿,船上湿滑,少在甲板上玩耍。”

“大郎,这是姨母新做的点心,拿着路上吃。”

蔺承佑和滕玉意应了这个又接那个,简直应接不暇:“姨母,这也太多了,天气见热了,阿玉一个人再爱吃也吃不过来,我们收下这两盒,剩下的您留着给绍棠和阿姐吃。”

杜夫人努嘴:“这不是给玉儿的,是给你的。姨母知道你不爱吃甜,专门为你做了些清淡的咸口酥,发面颇费工夫,今早才做成。”

蔺承佑便笑着收下。滕玉意在姨母和表姐身边腻来腻去,蔺承佑早习惯了妻子这副憨态,在旁目不转睛瞧着。正热闹着,那头车轮辚辚,却是书院一众同窗赶来为滕玉意送行。

第一个下车的就是邓唯礼。

滕玉意和蔺承佑早上从城外回来,心中有如放下一块大石,此时再看到邓唯礼,再无五味杂陈之感。

滕玉意忙迎过去,女孩们先给长辈们行礼,这才围住滕玉意叙话。

邓唯礼递给滕玉意一本乐谱:“喏,上回你说想要洛阳白氏父子的《上云月》集,此谱失传已久,我托人打听了许久才寻来,怕你路上无聊,特地赶在你出发前送来。”

滕玉意大喜过望:“多谢多谢。”

郑霜银和柳四娘也双双递上两本《尚书》和《论语》:“院长叫我们别荒废学业,你带着这些书在路上看。”

滕玉意心领神会,悄悄掀开封皮一窥,哪是什么正经书,分明是两本坊间传奇簿子,里头记载了各类杂闻趣事,用来解闷再好不过。

她咳嗽一声:“不敢有负院长教诲,路上定时时温习。”

同窗们忍笑互丢眼色,又听车马喧腾,原来是清虚子道长和缘觉方丈带领麾下弟子来了,后头还跟着五个骑着黑毛驴的白胖老道士。

五道嘻嘻哈哈在驴子上说:“清虚子你自管放心,此去濮阳,世子和阿玉的安危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这边清虚子一下车,就自发将视线落到蔺承佑和滕玉意身上,表情像是欣慰,又透着几分唏嘘。

“太子和阿麒今日要在麟德殿主持射礼,赶不过来送你们。你爷娘手里还有一场重要法事要办,不得已委托师公转告你们几乎话:濮阳当地的官员寄信过来,说那只妖怪不但变幻无穷,且颇通水性,到那之后,切不可轻敌。”

蔺承佑拉过滕玉意磕头:“请爷娘放心。”

清虚子又道:“圣人和皇后也有话要交代:此番南下,一为给当年南阳一战时冤死的百姓超度祈福;二为替濮阳百姓斩妖除魔。你们俩一个自小习道,一个初入道门,但论心术聪悟,却是不相上下。这一路相扶相携,为民除害不容退却。记住了?莫要辜负长辈和百姓对你们的期望。”

滕玉意胸中激荡,蔺承佑面色也严肃了几分,两人齐齐磕了个头,正色应了。

蔺承佑又道:“徒孙和阿玉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您老好好保重身子。”

清虚子一抖袍袖,弯腰把两人搀扶起来:“有你们这些小辈在,师公一时半会还舍不得走。对了,玉儿那对隐影玉虫翅练得如何了?”

滕玉意照实说:“还算听话,就是打斗时容易分神。”

清虚子说:“它们能感知主人的一思一念,易分神,是因你真气修炼得还不到家,莫要心急,以你的悟性,只要假以时日,这对虫子的法力不在佑儿那张金弓之下。”

滕玉意对此本就充满信心,闻言只笑盈盈看蔺承佑一眼,见他笑着注目自己,便朗声说:“多谢师公教诲。”

这当口,灞桥后方的小径上又来了一队人马,领头那人威武若天神,正是滕绍,与往日不同,他骑马快归快,身姿却有些歪斜,细一看,衣袍下少了一条腿。

“阿爷。”滕玉意心中一酸,滕绍由着女儿女婿扶自己下马,心中甚感宽慰。“好孩子。”

说话间又上前给清虚子和缘觉方丈叉手作揖。

“滕将军。”

这一来,所有人都到齐了,高高兴兴说了一晌话,滕玉意和蔺承佑在亲友们的簇拥下分别上车上马。

灞桥上人影交错,垂柳下依依相送,滕玉意注目桥上的亲友们,心窝暖洋洋的,直到视野中那些小黑点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放下窗帷,听得车旁蔺承佑和阿爷说起江南风俗,不觉微笑。

一路出城往东,到得东渭桥下,一行人舍马上船,共有五艘船,较大那艘足能容纳上百人(注)。上船后,因着急赶到濮阳捉妖,稍稍安置一番,就正式行舟向南。

蔺承佑和滕玉意最是闲不住,一上船就商量捕鱼吃。

宽奴取出早已备好的渔具,蔺承佑把背上金弓摘下来递给滕玉意,趁滕玉意在房中用红泥炉子生火的间隙,自己先行到船舷捕鱼。

捞了一回,倒也叫他捞着两条,只是迟迟不见滕玉意从舱里出来,丢下渔网进舱一看,就看到滕玉意把胳膊搁在窗棱上,正默默望着河面发呆。

这样子哪像要出来捕鱼,蔺承佑随手关上门,坐到妻子身边顺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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