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蠢蠢欲动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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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说:“你为何说得这么肯定呢?”
冀元亨苦笑了一下,说:“宁王朱宸濠的野心,蓄积已久,除了当今皇上不知以外,整个江西的读书人几乎无人不晓。朝廷规定其法定的护卫有三千人,而实际上,他聚集的武夫恐怕三万人都不止,其中还收容了一些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我们在闽、赣、粤剿匪中的漏网之鱼,差不多都跑到了宁王的庄园里。前几天崇一临走时我和他道别,崇一说:‘全天下的江洋大盗至少有一半在江西,而且都在宁王的庄园里圈养着。’所以,他的如意算盘,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不过天高皇帝远,暂时没人能管得了他而已。”
王守仁叹了口气,说:“为师是有官职之身,所以说话不能像你那么随便,请惟乾谅解。其实,你说得并不错,只是为师却不敢这么说罢了。”
冀元亨说:“老师不便说的,让学生替您说出来就是了。当初,宁王的祖先朱权和先帝成祖一起发动了靖难之役,打败了建文帝,夺得了天下,可是,朱权被成祖皇帝迁到了南昌。一个名号为宁王的藩王,却在南昌落户,当然有些不伦不类。因此,其后代子孙中有人不服气,想找个机会再次翻盘。孝宗皇帝在世时,励精图治,天下安宁,朱宸濠无机可趁。当今皇上在位十三年,专好游乐,大兴土木,除了听得进宠臣江彬、钱宁等人阿谀奉承的话,忠直之言左耳进右耳出,所以才导致天下动荡,匪患丛生。宁王正是看出了当今皇上不理朝政的空子,才蓄意积攒力量,图谋不轨,这正是乱世奸雄的狼子野心。”
王守仁说:“虽然当今圣上不如孝宗皇帝贤德勤俭,励精图治,可是,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有一国之君在,天下就不会大乱;反之,天下就会被数不清的窃国大盗瓜分得七零八落,老百姓也就要跟着遭殃,因此,能够保天下安宁者,便是顺天行道;蓄谋扰乱天下者,便是居心叵测之逆贼。如果能够对宁王晓以君臣大义,并使之明白时势趋向,或许能够打消其不轨之念,则天下百姓免了一场干戈祸乱。费这样一番口舌,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冀元亨作了一个揖说:“老师之心,真正是悲天悯人、民胞物与的胸怀。学生明白了,学生此去,能否成功虽然不知,但一定尽心竭力,痛陈道理于宁王跟前,尽量使其收敛不臣之心,以保江右乃至天下的安宁。”
王守仁说:“难为你了。在粤北中了瘴气,病根一直不得消除。现在又担负了这样一个苦差事。”
冀元亨说:“请老师不要见外。学生能跟从老师出来历练,这本身就是我的福气。”
王守仁说:“今天所讲的事情,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冀元亨笑着说:“老师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经与权相反相成的道理,学生还是知道的。”
半个月后仍是在密室中,冀元亨向王守仁作揖,说:“老师,学生无功而返。看来宁王是说不动的了。”
王守仁说:“你对他讲君臣大义,他有什么反应?”
冀元亨说:“我对他讲述君臣大义,他说:‘我相信君臣大义,可是我朱家自己的事情,外人也不必干涉。’我又对他讲‘君子素其位而行’的道理,他说:‘如果我的祖先太祖皇帝安其位,一辈子也就是个穷和尚罢了,哪能打下海内四百州呢?’我退出门时,只听得宁王在屋内对侍从们说:‘天下哪来的这样的傻子,真是读书读呆了。’第二天我又故意问宁王府的侍从宁王有何反应,侍从说:‘宁王殿下讲了,什么都愿意听,就是再也不想听所谓醇儒讲学。’因此,我在南昌已无事可干,就回来了。可以说,这一趟我不仅没有说动宁王,反而把他给触怒了。回来的路上有同行士子对我讲,宁王很忌恨知道他内心真实想法的人,叫我要提防他派人来对我下黑手。”
“哦?”王守仁吃了一惊,问:“宁王可有什么动向?”
冀元亨说:“在南昌几天,我也走访了一些士子学人。我发现宁王其实也在举棋不定。当今皇上年近三十岁,后宫嫔妃连一个生下孩子的都没有。宁王想用自己的次子入宫,继承大统,这样就不用兴起刀兵,不怕背上谋逆的罪名。为此,他勾结朝中倖臣钱宁、伶人臧贤等人,一个劲儿地想让自己的次子朱拱栟去司香太庙,据说当今皇上还真的答应考虑。所以,宁王现在是在做两手准备。不过,朝中大臣对宁王的态度却是莫衷一是。兵部尚书王琼大人常说宁王必反,皇上的宠臣江彬、太监张忠因为与钱宁、臧贤等人争宠,所以也常说宁王的坏话。至于杨阁老吗,过去对宁王一直不错,现在因为恐惧宁王的势力大到难以控制,所以也对他持有了怀疑和保留。唉,说了一通,连我自己都感觉到,这是一盘多么复杂的棋局啊。”
王守仁说:“可是这盘棋上只有两个帅,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就是宁王。”
冀元亨又说:“南昌城里流传着两句民谣,说:‘赣南见了晴,赣北总是阴,’这是说赣南的匪患已经被老师剿清,而赣北却有宁王一伙明火执仗的强盗还在那里作恶一方。”
王守仁说:“最近他们都有什么恶行?”
冀元亨说:“还不是从前那些勾当?宁王麾下聚集了那么多江洋大盗,岂是一碗稀粥咸菜能够养得住的?这帮家伙,在民间到处霸占田产宅第,放高利贷,强夺良家子女,有的直接在赣江、鄱阳湖上抢。劫过往客商。赣北诸道府州县的官员谁都不敢过问。所以有的百姓情愿将家室从富饶的赣北迁往贫瘠的赣南,这岂非咄咄怪事?一句话,宁王在江西,终究是朝廷的一块毒瘤。”
王守仁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古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有朝一日,我倒要亲眼见见这个宁王的面目。”
冀元亨问:“老师难道现在就有了对付宁王的良策?”
王守仁微笑着说:“说这话也太早了。只是我们食朝廷俸禄者,有忠君爱民、安邦定国之本份。如果哪个胆敢图谋作乱,王某之戈,一定取了他项上人头。”
冀元亨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老师还有什么吩咐?”
王守仁略微想了一下,说:“惟乾,我不该派你去南昌与宁王讲学,结果反而连累你有了性命之忧。当然,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我想,还没有哪个贼人胆敢到我的提督衙门里来行刺。”
冀元亨说:“多谢老师的一片好意。我想,我还是回家乡去休养算了。在湘西武陵,我们家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宁王的势力再猖獗,还到不了湘西那么偏远的土地。再者,家乡的水土气候,可能更有利于我的身体恢复。休养之余,我也可以像老师一样授徒讲学,兴办文教。”
王守仁笑了:“原来你也打算授徒讲学?其实这样很好,为师知道你已经无意于科举,自身的学问修养已经很有根基,是你公开授徒讲学的时候了。只是,我的正宪儿离了你这样好的老师,未免有点可惜。”
冀元亨说:“老师自己和谦之兄,可以说是当今世上一流的良师,何必非要在下来教导公子呢?倒是我的湘西故乡,素称蛮夷之地,学生回到那里,对于更兴文教、化民成俗,或许可以起到一点作用。”
王守仁说:“为师尊重你的意愿。过两天,我派几名得力卫士护送你回乡,直至你回到家后,不再需要他们为止。”
冀元亨深作一揖,说:“多谢老师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