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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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什么也没有说，点点头表示理解。
屋里有些沉闷。苏珊心想，以前那个喜欢说俏皮话的淘气多多，如今变得有些沉稳寡言了。苏珊起身提起包，拿了房卡，对多多笑道：“走，我们去blue意大利餐厅喝杯咖啡，接着就在那里吃晚餐吧。”
多多点点头，和苏珊一起离开了房间。
两人来到了楼下的blue意大利餐厅。此时还没有到晚餐时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服务员在备置餐桌上的一些用具。苏珊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和多多面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都点了杯卡布基诺。
苏珊说起楚云离世前的一些事情，多多也说了起来。他慢慢地从那段网恋说起，讲到他在少管所里表现好被提前释放，再后来就讲起了他父亲。
两年多里，曾志强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两年前，公司的一位副总，指使财务在税务上做了假账，被税务机关查了出来，罚了很多钱。曾志强是法人，差点吃了官司。去年在一个股东的鼓动下，花近一个亿买下一个建了一半的商品市场，本想通过银行抵押贷款进行续建开发，国家宏观经济一紧缩，资金链断掉了。接着，原来跟他做秘书的黄芝薇，因为吸毒，身无分文，跑到公司来敲诈曾志强。曾志强一分钱没给她，把她赶出了公司。黄芝薇就用做秘书时掌握的资料，将曾志强做过的一个围标告发了，致使曾志强又被罚了一大笔款。接连不断的打击给曾志强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半年多前，他一连几天喝了许多酒，后来突然就失明了，去了好几家医院检查，但到现在还没查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失明。他把公司交给多多时，变卖了家里的大量字画，叫多多把钱捐给希望工程，建希望小学。现在，公司的规模已经远不如以前，多多和曾志强以前的两个助手一起维持着公司的生意，已经没有财力开发新的楼盘了。
苏珊不太说话，多多的话却越说越多了。他似乎有许多话压在心里，今天总算能说出来了。苏珊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多多的面孔，心里在想，大概年轻时的曾志强就是这个样子，两年多了，这孩子有了变化，他知不知道她心里一直想着他父亲，想着他？知不知道她有多爱他的父亲？知不知道他们一家就像她的亲人一样，一直让她魂牵梦绕？
“多多，如果将来我和你们一起生活……你……喜欢吗？”苏珊试探着问道，话一出口，脸红了起来。
“阿姨，我早盼着这一天了，在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我和爸爸就有过这种愿望。妈妈去世时，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听爸爸说，你去庵里看望妈妈，不怕她的病传染……后来伤心得痛哭，爸爸常常把你挂在嘴边，说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谁都看得出来，在这个世上，他是多么深爱着你。”多多说话非常干脆，几乎没经过太多的思考，句句都是心里早就想说的话。
两人约定，先不把苏珊回来的消息告诉曾志强，免得他着急。
苏珊想起凯伊和里奥想办一个中式婚礼。凯伊以为苏珊是东方人，应该懂得这方面的一些传统礼仪，叫苏珊帮着操办。其实，苏珊对这一切也是一窍不通。苏珊把这事告诉了多多。多多立马就应承了下来，说办这样的婚礼很方便的，他去联系一家婚庆公司，付了钱不用费什么精力就可以办一个很像样的中式婚礼了。苏珊原以为这事很复杂，现在有多多帮忙，很容易就解决了，她马上打电话告诉凯伊，要凯伊定下个时间。其实，凯伊和里奥已经在教堂举行过西式婚礼了，在中餐馆操办就是想体验一下中国人结婚的感觉和形式。凯伊一高兴，说越快越好，这个周六就办。苏珊知道，凯伊和里奥在中国的朋友不多，把身边所有的朋友和同事叫齐了也就三四桌人。她嘱咐多多尽快去联系婚庆公司，谈好举办中式婚礼的细节。多多叫苏珊放心，这事就由他包办了。
苏珊在酒店里住了两天，助理就为她安排好了公寓。公寓在蛇口，离船工厂不远。
周六很快就到了。苏珊特意新买了件粉紫色的短旗袍，上面有白绿相间的水仙图案。她皮肤白，身材又高挑，穿在身上真叫个漂亮。她在这场婚礼上还要当证婚人呢。
傍晚六点时，凯伊和里奥的婚礼，在华侨城一家雕梁画栋的中餐馆里举行。宾客们在欢乐的唢呐声中，面带喜悦，陆陆续续地进了包房。金碧辉煌的大包房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场老外做主角的中国传统式婚礼开始了。
婚礼主持见吉时已到，手持麦克风，扯着嗓子高声说道：“各位亲朋好友，笙箫引凤，鼓乐迎宾，现在有请今天最美丽的新娘凯伊小姐和最幸福的新郎里奥先生登场！”
音乐响起，新郎里奥顶戴花翎，身着蟒袍玉带，满面红光。新娘凯伊披戴凤冠霞帔，穿着红袄彩裙，盖着红布盖头。里奥一只手牵着穿了红缎小袄的贝贝，另一只手抓着凯伊的手，慢慢走到主婚台上，身后跟着伴郎艾伦和伴娘乔伊。
接下来，里奥和凯伊听着婚礼司仪的指挥，一丝不苟地依照中式婚礼的规矩，一项项地进行。尽管事先已经演练了几回，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动作还是有点走样，引起大家阵阵的笑声。当里奥揭开凯伊头上的红盖头时（按规矩要在洞房才好揭，但大家一起哄就揭了盖头），叫好声、鼓掌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证婚人苏珊被请上台致词。她激动地说：“今天是凯伊和里奥缔结良缘的大喜日子，我祝福新郎新娘美满幸福……”她说上几句话，眼睛里便含了泪花。因为她知道，凯伊和里奥都是经历了太多不幸和苦难的人，两人能够走到一起，太不容易了。婚礼主持请新人讲讲恋爱经过。平时不善言谈的里奥，接过话筒时就抖抖索索了：“感谢各位朋友……参加我和凯伊的婚礼，我是有过痛苦生活经历的人，在中国，我找到了幸福，找到了我心爱的凯伊。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朋友……感谢中国！”凯伊早就憋不住了，激动地抱起贝贝，对着麦克风，大声说道：“是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在中国爱上里奥和贝贝，是中国深圳让我们有了相聚和相爱的机会，所以我爱你们！爱深圳！”
苏珊和李杰各拿一支麦克风站在一边，给凯伊和里奥做着翻译。晨晨、多多忙前忙后地帮着招待宾客。
在婚礼主持一次次的叫“好”声中，凯伊和里奥一起吻向他们怀里的贝贝。所有的人站起来，给了他们最热烈、最真诚的掌声。
伴着掌声和音乐声，彩纸从空中飘落，落在凯伊和里奥的头上、脸上、身上。婚礼现场成了欢乐的海洋。
第二天的晌午，多多开着车，把苏珊带到了郊区的一栋西式别墅前。多多拿着遥控钥匙开启了车库的门，将车缓缓地开了进去。
两人在车库里下了车。多多告诉苏珊，这里是父亲失明前买下的，她去过的大南山海景别墅已经卖掉了。
苏珊跟着多多走到厅门口，一个年纪比林姨略轻的保姆迎了上来。多多立即用食指压在嘴唇上发出“嘘”的声音，示意保姆不要出声。
保姆笑着说：“你爸爸不在房里，他在后院的草坪上休息。”
“ok！先不要惊动他，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多多说完，带着苏珊走到后门口。苏珊抬头朝外望去，绿茵茵的草坪，不太平整，像是好久没修整了，不远处有一个池塘，周边几棵大树枝叶倒也繁茂，就是参差不齐的，树荫下，一把老式藤椅上躺着个人。
“哦，瞧，我老爸在那呢！”多多说着，转脸望了苏珊一眼，发现苏珊的眼圈红了，便挥了一下手，“你过去吧，看看人瞎了，还有没有心灵感应。”
苏珊点点头，慢慢地朝着曾志强走去。当她轻轻地走到曾志强的附近时，脚步在草地上蹭出的窸窸窣窣声音，惊动了戴着墨镜的曾志强。
曾志强转动了一下头，慢吞吞地问道：“小敏，给我拿烟来了吗？怎么这么久啊？”苏珊没有说话，看着曾志强的脸。他瘦了许多，额头上和嘴角旁有了很深的皱纹，两边的鬓角，已经有了很多白发，脸上也没了以前的那种英气。苏珊心里一阵酸痛，泪水盈满了眼眶。
“小敏？多多？”曾志强感觉眼前的人故意不做声，便叫了两声。
苏珊轻移脚步，在曾志强身边蹲下身来，凝视着眼前这个阔别了两年多的男人。曾志强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一下子坐了起来，激动地叫道：“谁？”没有听到回应，本能地环顾四周，伸出了双手，在身边摸索起来。
蓦地，曾志强的手触摸到了苏珊长长的秀发，手一抖，身子猛一战栗，大声喊道：“是你吗？妹子？妹子！真的是你吗？！”
“哥……是我，我回来了……”苏珊一把握住曾志强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曾志强两行泪水从墨镜下淌了下来，两只手抖抖索索地摸着苏珊的头发、脸庞、鼻子，然后紧紧地握着苏珊的手，“我天天祈求菩萨，让你快点回来，老天爷开恩了，你总算回来了。”
苏珊用手抹着曾志强脸上的泪水，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只是一遍遍喊着“哥……”
突然，曾志强一下子推开苏珊的手，把脸扭向一边，“妹子，哥已经不成人样了，你不应该来看我的啊。”说着，嘤嘤地抽泣了起来。一个曾经豪迈大气的男人，此时像个伤心无助的孩子。
“哥，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苏珊抓住曾志强的手，紧紧地拽着不松开。曾志强呼出一口长气，悲叹道：“你一走了之……我找了你好久，托凯伊去美国找你，也没找到。你回来了，哥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哥好想看看你，漂亮的样子……”
苏珊跪在曾志强的膝旁，头伏在曾志强的膝盖上“呜呜”地哭着，泪水打湿了曾志强的裤子。
曾志强一只手搂着苏珊的肩，一只手抚摸着苏珊的头发，低着头，像是看着苏珊似的说道：“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想你哪一天会突然回来的，可是整整两年过去了，我感觉希望越来越小了……为什么啊？”
苏珊趴在曾志强的腿上，摇着头，哭着。
“是什么事刺激了你吗？我找冯毅问过，他说没对你做什么，告诉哥实话，是他欺负了你吗？”
苏珊抬起头，摇了摇，流着泪说：“不，他没有对我做什么，是楚云的死，让我特别伤感，而当时你们两个掏出了我的心，各分走了一半，我难以割舍，我怕自己迷失，不想让你们俩受到伤害，不想看到你们为我难过，我只能逃回了美国。”“你……现在心里还想着冯毅吗？哥哥已经没有资格跟他竞争了啊。”
“两年多里，你像在我心里扎了根一样，我睡不好，吃不下，就是想着你，我终于明白，原来我心底里装的都是你，只有你……强哥……”苏珊说着，双手紧紧地抱住曾志强。低头埋在曾志强胸前哭出了声来。哭声重重轻轻，起起伏伏，有思念之苦，也有伤感之情，还带着愧疚之意。
“你走后，我每晚要靠酒才能入睡啊，想起你，想起楚云，心里那个痛啊，妹子，我瞎了，哥这是报应啊……”曾志强的泪水恣意地流着，一串串地落到苏珊的长发上。他扶着苏珊的肩膀，任凭苏珊在他怀里深深地哭着，哭着……许久，苏珊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曾志强脸上黑黑的墨镜，怎么也不敢相信，墨镜后面曾经那么锐利有神的大眼睛竟然会什么也看不见。她举起右手，在曾志强脸前左右晃了晃，看见曾志强没有反应，举在空中的手缓缓放到了曾志强脸上，擦拭着他不断滚落下来的泪水。
“哥，不哭了，我回来了。”
“答应我不要走了，好吗？”
“不走了，如果有一天我要走，我就把你也带走。”
“可是，哥瞎了，是个累赘，你不能后半生拴在一个瞎子身上啊。”
“哥，不用怕，我一定要找到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相信我，无论你的眼睛怎样，我就是你的眼睛。”
“你不再离开我了？”
“不离开了，这辈子就守着你了。”
“好，我就好好地治眼睛，治好了，我就能天天看见你漂亮的样子了，走，你带哥走走，以前买房子时，没好好看看眼前的一切，现在想看都看不见了，多多说我们篱笆围墙边的三角梅全部开了，开得很好看的，你给我说说怎么个好看。”苏珊扶着曾志强站起来，走在篱笆围墙边的三角梅树下，摘下深红的一朵三角梅，放在曾志强的手里，让曾志强摸着花瓣，她轻轻地描述起来：好漂亮的颜色啊，紫色、粉红、粉紫、深红……一团团，一簇簇，开满了树枝，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