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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征文资料,不是小说内容,不用看。

那段时间被我们称作光芒与玫瑰的时代。

直到四百年后,我们才明白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那个时代,世界之都熠熠生辉,

伟大的图书馆里绽放着数万朵玫瑰。

我们忘记种族差异,互敬互爱,互相拯救。抵达世界诞生之地那天,

门开了,我们走进庭院。一切开始了。

然后,我们分开。如今已被遗忘的神灵们,英雄们,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最后的战争卷走了所有的美丽,

我们应该做点儿什么?

即使相爱,即使举刀相向,

这也是我们呼吸的方式。

现在,你们不在我身边,

然而我要数万次回忆我们出生的世界,留作记录。我不会忘记祭祀之丘上的盟誓,

也不会忘记对女神的承诺。

任何事情我都忘不掉,可是一切都不复存在。

坟墓里诞生新的心声,

今天我在注视新生命创造的世界,

像我们的世界一样美丽和罪孽深重的世界。因此,最后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也永远不会开始。

我,卢修斯·奎因特要证明这一切。

今天的世界不就是你们和我的后代吗?

卷一【女神之女】

骤雨乍歇的夜里,一个身披破烂斗篷的女人走进奎恩的咖啡厅。这里出售咖啡、水、香烟、薄荷茶和点心。当啷,不过是挂在门上的小铃铛发出响声,然而女人却吃惊地环顾四周。客人们看了看她,立刻对她失去了兴趣,或是眉头紧蹙,或是瞪大眼睛,或是连连摇头,总之是有很多理由。

首先是女人的打扮。好像是拿两枚硬币跟乞丐换来的斗篷,下面却露出了镶嵌着金箔的绿色绸缎裙。那么好的绸缎在市场上都不易买到,布匹商人也不敢囤积这种昂贵的东西,只有接到贵妇人的订单才会采购。

没有盘头,也没有束发,头发披散在肩上,让人怀疑是不是疯子。斗篷缝隙间露出的上肢刻着文身,那是只有出入贵族家门的文身匠才可能雕琢出的华丽的玫瑰藤。从玫瑰的图案来看,她很可能是受到万千宠爱的妾室。

女人很美,仿佛在为这样的猜测作证:白里透红的脸蛋、浓黑的眉毛、极具诱惑的深蓝色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犹如刚刚凝结的血珠,厚厚地鼓起。然而女人满脸不安,眼睛眨个不停,斗篷里面好像抱着包袱。

店里没有空位子。女人在店里看了看,随后便与某个男人的视线相遇了。不对,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准确地说是女人选择了男人。女人从店里快速穿过,径直走向男人所在的角落。这是一个为不愿受到妨碍的客人专门搭起的低矮隔间。女人理直气壮地坐到男人身边,眉开眼笑地说道:

“这个时候让我出来,你太任性了。”

男人刚要开口,女人紧贴过去,低声说道:

“请假装认识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是请你不要赶我走,一会儿就好了。”

男人看了看女人,从怀里拿出毛巾,递了过去。

“辛苦了。擦擦头发吧,都湿透了。”

女人卷起毛巾,擦掉头发上的水。这时,男人往空杯子里倒了热茶。邻座的老人仔细打量着她。女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故意大声说道:

“我特意打扮了一下,可是突然下雨,全乱套了。哎呀,这裙子好贵的,为了来这里才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能给我买件新……新的吗?”

“好吧。”

“天啊,好慷慨啊。这回我想要黄色绸缎。明天我们一起去市场吧。”

女人语速很快。男人把茶杯推到女人面前。女人低头看了看冒着热气的茶杯,怀里抱着贵重的东西却让她无法伸手。男人低声说道:

“没问题。可是你穿这种斗篷,好像深夜出逃似的,有点儿滑稽。”

女人面露难色,缄口不语。男人又说道:

“梅特恩。”

“什么?”

“既然假装认识,至少得知道名字吧?”

“是的……缇娜,我叫缇娜。”

梅特恩点了点头,往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了茶,接着说道:

“何况你身上穿的绸缎,市场上不能马上买到。订货之后,还要等半个月左右。”

缇娜闭口不语,只是用埋怨的眼神低头看着裙角。尽管溅了泥水,脏兮兮的,不过绸缎美丽依然,闪闪发光。这时,梅特恩抓住裙角,将镶嵌着金箔的裙角撕掉了大约两拃。缇娜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梅特恩从桌子底下递过自己的斗篷。

“穿上吧。”

缇娜犹豫不决,梅特恩不明就里,皱起了眉头。梅特恩的斗篷样式简单,女人穿上也不会显得奇怪。至少不会像女人身上的破烂斗篷那样引人注目。

“这……”

缇娜想说什么,这时咖啡店的门又开了。听见当啷的声音,缇娜大惊失色,连忙朝门口看了看,埋下头去。进来的是一群士兵。梅特恩耸了耸肩膀。

“找你的吗?”

缇娜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士兵们从靠近门口的桌子开始检查,看见年轻女人便询问身份,如果无法证明,那就带出去。突然,缇娜掀开破烂斗篷,把抱在里面的东西递给梅特恩。梅特恩接过来,发现是一个包在红布里的婴儿,不由得目瞪口呆,而缇娜则迅速披上新斗篷,靠着梅特恩,还挽起了他的胳膊。

“我们以国王陛下的名义检查身份,请配合。”

士兵头目看到对方的衣着打扮,毕恭毕敬地说道。看到梅特恩怀里的婴儿,他便立刻换了表情。梅特恩泰然自若地说:

“我是吉纱的乌鲁斯之子,梅特恩。”

梅特恩抬起手臂,带有圆柱印章的金手镯当啷作响。士兵们用指尖抓住印章,转来转去地端详。他们也知道,那是吉纱最著名的乌鲁斯家族的标志。商人们经常使用的圆柱形印章玲珑精致,很难伪造。

“我知道,可是……”

士兵们看了看缇娜。缇娜低着头,做出哄孩子的模样。梅特恩露出明显的不悦神情,说道:

“这是我的女儿和小妾。”

“失礼了。”

名门望族的女人有权利不让地位卑微的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打量妾室的脸蛋更是极端无礼的举动。士兵们退下去了,梅特恩低头看了看婴儿。婴儿睡着了,丝毫不理会周围的混乱。

“小家伙长得好漂亮。你儿子吗?”

“儿……儿子?”

缇娜显然很慌张。梅特恩翘了翘嘴角,又看着孩子。缇娜说:

“这是我女儿,名……名字叫杰妮,杰……尤杰妮娅。我就叫她杰妮。”

梅特恩不做回答,依然盯着孩子。缇娜坐立不安。

“请……还给我吧。她一醒就哭……”

梅特恩瞪了一眼缇娜。缇娜大惊失色,赶紧说道:

“谢谢您帮我。”

“谢谢?和刚才说的不一样了。”

“什么?”

“你说要你怎样都可以,不是吗?”

缇娜嘴唇微张,迟疑着没有回答。梅特恩猛然站起,拿起帽子,一副马上要走的架势。缇娜跟着匆忙站了起来,挡在他的面前。

“您干什么?求求您……”

“你应该兑现诺言,不是吗?”

“您想要什么?”

梅特恩莞尔一笑:

“这个孩子。”

安塔伦虽然被称为“王的顾问”,却从来没提过任何有用的建议。国王和他对这点都不介意。

安塔伦通常早晨到国王的寝宫,就关于今天是出去打猎还是会见请愿者之类的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傍晚又去寝宫,提议今天夜里去哪位后妃的寝宫或者跟哪位大臣喝酒。国王有时听从他的意见,有时不听,一切纯属偶然。事实上,埃弗林的安德罗斯国王这辈子都不曾听取过别人的意见,只是当他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想法的时候,按照安塔伦说的去做更方便。

对此,萨米娜王后已经忍无可忍。

九年前,二十四岁的萨米娜登上了渴望已久的位置,当时她豪情万丈。她出身名门,芳华正茂,有着苗条的腰肢和丰满的臀部,好像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实话实说,她的确生过孩子,不过那个孩子死了,只有娘家父母和兄弟姐妹知道这件事,王室里绝对无人知晓。萨米娜深信不疑,自己很快就会接连生下国王的孩子,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构筑牢不可摧的丛林。

九年过去了,三十三岁的萨米娜仍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原本应该有孩子们蹦跳玩耍的宫殿里,只有宫女和侍卫们如幽灵般游荡。国王不在她身边。安德罗斯有好几位后妃,不知不觉间,萨米娜也和她们落入同样的处境。其实她早就该预料到了。眼看先于萨米娜而成为王后的两个女人混迹在后宫之间,过着平静的生活,萨米娜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迎来同样的命运。

守在国王寝宫里的女人有十几位,然而谁都没生过孩子。难道萨米娜的希望从开始就注定要落空?不,也有例外。安德罗斯早在王子时期爱过街头舞女,生过孩子。安德罗斯的父王不允许留下卑贱的血脉,于是下令诛杀孩子和妈妈。就这样,那个长相酷似国王的健康男孩只在人间活了三个月。

人们议论纷纷,说死去的母子诅咒了王室,所以王室才没有后代。国王保存着夭折孩子的小衣服,这么说也不为过。萨米娜当上王后的第五年,曾经问过安德罗斯是否真的保存着那件衣服。安德罗斯哭笑不得。后来,宫里流传着王后的宫女们在国王寝宫里秘密翻找的消息。谁也不知道沾血的小衣服到底有没有被找到,反正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孩子出生。第七年,萨米娜的娘家请来素以身价昂贵著称的巫婆,为某个无名之人举行慰灵祭。传说在追悼的火焰之中响起了类似于孩子尖声哭泣的声音。

一切都无济于事。萨米娜仍然孤独无依。

萨米娜凝望着阳光灿烂的内院,无数次地想象小王子和公主们谈笑风生,你追我赶的场景。这样的想象反反复复,她仿佛听到唧唧喳喳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不,她相信自己真的听到了,然而她不想被人说成疯子,只好缄口不语。

焦躁的人不仅仅是萨米娜。国王顾问安塔伦特意到芦苇群落找到了著名的预言家哈羯神的神堂。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萨米娜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二十多年都未能解决的问题,区区哈羯神女又能有什么妙计?

她果然没有猜错。听到神谕的内容,萨米娜面露讥讽之色。简直是无稽之谈,即使想按照她们说的去办,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从弯弯曲曲的山羊肠里寻找意义的人,还能有什么好方案?“掌握从内米河到天空湖全部土地的子孙将会诞生。他从被抛弃的地方归来,长久地统治被抛弃的土地。”如果把这句话理解为选择像已故舞女那样的卑贱女人,诅咒自会解除,从而又可以生儿育女,这样的创意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没想到国王对安塔伦言听计从。这里不妨稍作重复,当国王没有什么特别想法的时候,还是会听从安塔伦的意见。

一天夜里,安塔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年轻貌美的舞女,送进了国王的寝宫,结果没多久就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十个月后,舞女的儿子诞生了。萨米娜怀疑这只是梦。就在她恍然如梦寐的时候,舞女已经被册封为最高后妃,庆祝王子诞生的宴会进行了三天三夜,广场里鲜花萦绕,金币如雨。

如梦初醒的萨米娜确信这个孩子不可能是安德罗斯的后代。这样的确信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每次看见王后就吓得魂不守舍的卑贱女人怎么可能生出自己都未能生出的后代?绝对不可能。但是,安德罗斯将数十年来无处播撒的激情统统给了新生的王子,甚至每隔几天就宠幸王后宫的老规矩也中断了。他对其他人的感受毫不关心。

得不到国王的关心,王宫里再也没有人在意王后的心情了。没有名字的舞女成了王子的母亲,被赐名艾瑞缇娜。她首次出席王宫活动那天,人们的目光都盯着这位抱着婴儿的年轻美女。国王和她寸步不离。谁都能看出他们是三口之家,萨米娜只是客人,还是不速之客。萨米娜走到艾瑞缇娜身边,打量着孩子。孩子那双酷似国王的黑眼睛仰望着萨米娜,仿佛什么都懂似的。那双眼睛仿佛在说“等以后我做了国王,像你这样没用的人……”

安塔伦走过来,低声说道:“陛下的孩子就是王后的孩子。王后仍然像从前那样至高无上。区区舞女怎么能跟高贵的王后相提并论?”刹那间,王后真切地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敌人,我输了。这样下去,我永远都是失败者。

几天后,萨米娜叫来了里博拉将军。里博拉将军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王后娘家,也是受了他们家的恩惠才成为将军。接到密令,他答应马上行动。

安塔伦向国王进谏,说应该多关心王后。然而国王没有丝毫的改变,对于逆耳的忠言置若罔闻。雨停了,风很大。不管是通衢大道,还是羊肠小路,他们只能往前。破碎裙角下面露出的脚腕被泥水弄得斑斑驳驳,缇娜像着了魔似的步履匆匆,注视着前面男人的后背。孩子仍然抱在梅特恩的怀里。缇娜苦苦哀求,软磨硬泡,却都无济于事。除了这样紧紧跟随,她没有别的办法。

他会伤害孩子吗?不知道。如果会,又是为什么呢?他也没有必要带走孩子啊,如果他知道孩子的身份,应该表现得更加严肃和残忍。如果他的目标是缇娜,没有必要这样绕弯子。可是梅特恩只是抱着孩子往前走。缇娜的眼睛盯着梅特恩胳膊上的印章,他应该是名门望族家的子弟,他这样做肯定另有原因,不可能是企图得到赏金的雇佣兵或者拐卖女人的流氓……

梅特恩突然回过头来,缇娜反而紧张不已。

“进去吧。”

缇娜这才发现,梅特恩抓着门把手,注视着自己。这是窄门,必须弯腰才能进去。缇娜迟疑着走了进去。梅特恩也跟着进去,关上了门。里面很暗。

“这是什么地方?”

梅特恩没有回答,而是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蜡烛。四周都是衣服和布料,看来是缝纫店。老板不在,可能关门睡觉去了。梅特恩又是怎么开的门呢?缇娜有点儿不安。

“要是老板来了……”

“这个不用担心。”

梅特恩环顾四周,取下了没有花纹的黑色短外套,递给缇娜。

“穿上吧。”

“这是别人的衣服。”

“你身上的衣服比这个值钱。店老板还赚了呢。”

缇娜犹豫片刻,脱下斗篷,也脱下破裙子,露出胸部。梅特恩猛的一惊,几秒钟之后,他转过身说:

“如果你往那方面想,你就看错人了。”

“什么?我……”

缇娜欲言又止,只是继续换衣服。梅特恩在嘴里念叨,对了,你是舞女啊。

舞女处于埃弗林的最底层,连隐藏身体的权利都没有,即使在路上也可以换衣服。缇娜也经历过这样的生活,直到去年还是这样,多年的习惯不可能在短期之内改变。梅特恩眉头紧皱,陷入思索。直到缇娜说话,他才抬起头来。

“穿好了……”

“头发也梳一下吧。”

缇娜梳起头发。梅特恩也给自己挑选了斗篷和几块裁剪好的布料,扔掉包孩子的红色天鹅绒,找到普通的亚麻包袱,重新把孩子包起来。缇娜原以为身份高贵的男人不可能会照顾孩子,然而他的动作却很熟练。刚刚包好,孩子醒了。孩子盯着梅特恩,突然笑了。梅特恩也想笑,却又转头说道:

“好了吧?我们走吧。”

“可不可以告诉我,要去哪儿?”

“不可以。”

梅特恩抱着孩子,从刚才的门出去了。缇娜只能跟在后面。绕过几个胡同,突然出现一道高墙。那是王城周围的铜墙铁壁——希莫拉的城墙。去年的某个黎明,她乘坐包装严密的马车从这里经过,预感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出去了。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至今记忆犹新。刚才缇娜通过的是仅供平民进出的尘埃之门。此时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是只有国王和王室贵族才能通过的银月之门。

梅特恩让缇娜围上头巾,自己朝银月之门前面走去。银月之门用绿色大理石柱支撑,上面可以俯视六尊门神的雕像,美轮美奂,但是禁止平民接近。每年只有两次,夏季的开门庆典和冬季关门的庆典,以及国王登基、王后册封和王子诞生等特别的日子才可以近距离看到银月之门。夜深了,大门已经关闭,士兵们严守门前。尤其是今天,士兵人数是平日的两倍。梅特恩让缇娜在稍远的地方等待,自己则朝守门将走去。梅特恩把孩子夹在肋下,像是夹着个包袱。

“我有点儿事需要出去。”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今天发生大事了,您知道吧?”

“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今天晚上你们要辛苦了。”

梅特恩翻开口袋,叽里咣啷地掏出了件什么东西递给守门将。守门将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塞进口袋,然后叫来手下,命令他们打开城门左侧的小门。他们看上去很熟,但是缇娜没想到仅凭交情就能轻而易举地打开城门,不由得目瞪口呆。梅特恩转头看了看缇娜,打个手势让她过来。缇娜走到门前,守门将问梅特恩:

“这个女人是谁?”

“这是熟人的女佣,我借来用用。不要说出今天见过我的事啊。”

梅特恩边说边眨了眨眼睛,守门将点头笑了。出门时孩子被憋得小声哭泣着,梅特恩突然大声咳嗽,而且还对跟在身后的缇娜大发雷霆。

“还不快走,干什么呢?”

就这样,他们远离了城门。城门外面是广袤的荒野。走出不远回头张望,华丽无比的银月之门竟然像插在荒野里的墓碑。萨米娜王后独自蜷缩在只点了几支蜡烛的大房间里,瑟瑟发抖。一名宫女走进来,说里博拉将军来了。萨米娜这才猛地直起身子。

“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萨米娜紧咬的牙缝里流出**和痛哭声。她紧握的双拳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里博拉跪在地上说道:

“城里搜遍了,可是……”

“没找到?难道变成烟了?还是溶在水里了?她是抱着小孩子流浪的漂亮女人,难道会像脚下的石头一样比比皆是吗?怎么可能一天一夜都没有人见到?”

“微臣怀疑有人把她藏起来了,于是下令寻找与女人和孩子同行的人,即使身份确定也要搜查。目前已经得到几份情报,正在追踪。其中有人伪造身份,微臣命令首先追捕。”

“伪造身份?”

“是的。有人自称吉纱的乌鲁斯家族之子,但是在今年通过城门的记录里没有看到他说的名字。”

吉纱的乌鲁斯有十四个儿子。如果想假借别人的名字,这个家族最合适不过了。萨米娜气得连连跺脚。

“只听名字就放他走了?”

“不是,说是看了印章,所以相信了……”

“这些没用的家伙!无能之辈!这是什么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如果陛下要处死我,我要把这些家伙统统带上,谁都别想活命!你们知道陛下有多可怕吗?”

大家都是同船人。天一亮,国王得知爱妃艾瑞缇娜和王子伯利提莫斯失踪,立刻派出大规模的搜查队前往城里。

国王首先怀疑王后。不能让国王抓住把柄。国王的搜查队开始搜查,里博拉叫来手下,只留下几个人。本来他们也谎称是国王的士兵,先行搜查,难免有些心虚。假如艾瑞缇娜和王子大难不死被国王发现,他们就死定了,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从开始就不该试图把艾瑞缇娜和王子引出宫外杀害,即使搬运尸体很危险,也应该在别宫里将其杀死。这个计策本来是想污蔑艾瑞缇娜和以前的男人私奔,可是没想到这个卑贱的女人眼疾手快,藏得比老鼠还要隐蔽。

不管是什么结果,也只能等待了。等待这个瞬间的过程最艰难。萨米娜站起身来,摆手让他出去。里博拉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娘娘,这是本家的海洛迪恩大人写给娘娘的信。”

海洛迪恩是萨米娜的大哥,也是家族的首将。萨米娜夺过里博拉递来的信,紧咬嘴唇。明察秋毫的海洛迪恩肯定要重重责怪妹妹的轻率,这也不难理解。如果出了事,不仅萨米娜,连她的娘家都要灰飞烟灭。看完信后,萨米娜脸色大变。刚刚看完,她就把信撕碎了,扔进了火炉,问道:

“阿尤布在哪儿?”

“在外面。”

“让他进来,快点儿。”

里博拉出去了。很快,那个名叫阿尤布的人走了进来。这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全身围着黑布,戴着头巾,双手都藏在衣服里面,露出的只有穿着凉鞋的脚和头巾下面的嘴巴、下颚。他就以这身打扮向王后行礼。

“祝福至高无上的王后娘娘平安荣宠。”

“别提平安荣宠了。如果你不马上动手,我恐怕将死不瞑目啊。”

“为了让娘娘高枕无忧,小人愿尽绵薄之力。”

“找两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男孩。”

“娘娘说的是威严的国王陛下的宠妃和她的儿子吧?”

凡是与王后家族有关系的人都知道,王后不承认伯利提莫斯是王子。萨米娜盯着阿尤布,点了点头。

“是的。”

阿尤布轻轻掀了掀头巾,说道:

“娘娘威严的命令,小人理当立刻接受,可是娘娘您也知道,小人没有找人的能力。”

萨米娜看见了阿尤布半露的额头上的烙印。那是红色蚯蚓图案,即使在烛光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驱使恶鬼的咒术师的标志。正是因为这个烙印,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不能摘掉头巾。自古以来,生活在泥土里的恶鬼就对鲜血如饥似渴,不仅是非常危险的存在,也是所有神灵的敌人。极少数的人虽然没有受到礼拜,但是可以通过特别手段操纵恶鬼,这些人就是恶鬼咒术师。他们并不崇拜恶鬼,只是利用它们。蚯蚓烙印不是崇拜的标志,而是避免让恶鬼吞噬自己的符咒。因此不能刻在隐秘之处,而是刻在随时可以暴露的地方。

“知道。”

“那么可以马上杀死吗?”

“只要不被发现,哪怕撕成碎片也没有关系。”

阿尤布点了点头。

“娘娘,您知道我的条件吧?”

她当然知道,以前也通过这个人处理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之人,当时他也提出同样的条件。萨米娜点了点头。

“尸体归你。”

阿尤布笑了。

“娘娘的恩情比海深。”里博拉知道阿尤布。他虽然不是像里博拉那样的家臣,但是三十多年来,一直接受王后家族的隐秘命令,从王后父亲执掌家族大权的时候起就是这样。王后家族多次邀请他做家臣,每次他都郑重拒绝,只肯接受约定的报酬。里博拉知道的最后一次托付是萨米娜王后的事情。当时萨米娜给他的报酬是一坛黄金、红玉髓项链,还有牺牲者的尸体。最后这件事令里博拉耿耿于怀。因为牺牲者中间有个孩子,和里博拉疼爱有加的小儿子同龄。

他不知道阿尤布怎样处置落入自己手中的尸体,至少他能想到,如果仅仅是为了埋在后院,那就不必索要了。埃弗林人深信,私人必须按照固定程序埋葬才能得到统治阴间的诺伊女神的引导,顺利进入阴间。落入阿尤布手中的尸体永无安息之日。

如果阿尤布不是恶鬼咒术师,他根本没有力量拒绝权势者的提议,然而谁都不愿扫了恶鬼咒术师的兴致。如果讨厌他,那就当场把他除掉,这样才能杜绝后患。但有时候,他也的确能派上用场。

不管报酬是否丰厚,阿尤布只做适合自己口味的事。他的口味与作为报酬得到的尸体有关。如果可能遇到想要的牺牲者,他会主动去做。越是冤屈的死亡,越是有人剧烈哀痛的牺牲者,他越喜欢。他之所以受到托付才行动,只是为了得到权势者的庇护,更安全地得到尸体。如果没有这个必要,他早就杀掉更多的人了,而且说不定他也已经在秘密进行了。每次想到这里,里博拉都感觉毛骨悚然。

见过了王后,阿尤布出来,里博拉把他送到宫外。到了门外,阿尤布行礼,里博拉忍不住问道:

“你不怕吗?”

如果被发现,国王不可能原谅他。阿尤布笑嘻嘻地说道:

“像我这样的人专门对付恶鬼。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恶鬼更可怕。”

阿尤布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了。里博拉想了想,追了上去。凌晨,原野上矗立着黑黢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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