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沸腾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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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李林杰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他放开紧紧抱住的邱玉生，透过模糊的头盔面罩他看到，邱玉生的眼睛依然像玻璃珠一样圆睁着，但是嘴巴已经没有那么尽力地张开了。
李林杰按动了一下他航天手臂电脑上的一个按钮，面罩里闪烁的红光消失了。奄奄一息的邱玉生嘴唇微微地动了下，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林杰下意识地凑近到自己的头盔面罩几乎都贴到邱玉生的面罩上了，想要听清楚他想说什么。
然而，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看到的却是，在邱玉生头盔面上凝结的水珠、眼角噙着的泪水以及嘴角上还在溢出的鲜血都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那些气泡就像煮开水一样，最开始只有很小的气泡从水珠和血珠里冒出来。
但是，很快那些液体里的气泡就像是沸腾了一般，气泡越来越密集，频率越来越高。直到面罩里再也找不到一丝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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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邱玉生原本青涩消瘦的脸庞也像蒸笼里的馒头一样，逐渐变得肿胀，皮肤的颜色变得像月壤一样惨白。他的体液，因为真空环境沸腾了！
李林杰抱着已经完全没有动静的邱玉生，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直地抱着邱玉生的尸体。尽管邱玉生的面庞已经严重变形，那种可怖的样子，就算是最亲的亲人也难以直视，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恐惧和害怕。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拖车再也没有发出任何震动传递到他的身上，地上的阴影也没有任何摇晃了。李林杰才把邱玉生放了下来，在放下他的过程中。邱玉生一条腿露了一小截到阴影外边，他赶紧把那条腿拉回到了阴影中。
就在他摆好邱玉生的尸体后，鼻子一酸，两行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赶紧抬头，想要抑制住就要奔涌的泪珠。
然而当他抬头的时候，看到眼前阴影外，在那白花花的月壤上一个个弹坑一样的陨石坑，散落一地的零件、残渣，因为高温正在蒸发的油液，那被陨石砸得像楼上扔下的乐高玩具的拖车，还有那辆轮子已经泄了气、玻璃渣子散落一地的月球车。
突然，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原因，这些物件和月壤反射的每一丝阳光就像针尖一样向他刺来。他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呼吸困难。他赶紧连滚带爬地躲到已经百孔千疮的拖车下，他倚着拖车巨大的轮胎，看着脚下不再反光的月壤呼吸又顺畅了。
然而，当他再次回头看向那片明晃晃的月海的时候，胃部一阵痉挛，难以控制地呕吐了出来。
“陨石雨好像过去了，大家情况怎么样？队长！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无线电里传来了队员们相互询问的声音。李林杰用手撑着拖车的轮子，艰难地调整着呼吸，他想开口但是喉咙里就像塞了东西，每次试图发出声音都会出现强烈的喉部痉挛，让他无法说话。
“队长！听到请回答！你还在吗，你受伤了吗?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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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电里队员们的呼叫越发焦急。李林杰咬着牙，集中精力协调了咽喉的每一根肌肉才咽下了一口唾液，让喉咙舒服了一点。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紧咬的牙根里挤出几个字：
“报告你们的人员损失！”
虽然李林杰的语调有点怪异，但得知自己的队长还活着，无线电里传来了队员们兴奋的声音。
“队长你没事儿吧！”
“我...我没事儿。赶紧，清点你们的人员损失。”
在接下来的人员清点中，李林杰得知，他的二十四名队员里，只有三名队员的航天服轻微破损，通过胶带和密封凝胶的处理已无大碍，没有人员受伤，只是他们的三辆月球车已经不同程度地损坏，无法使用了。
李林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邱玉生，心中又激起了波澜。好一阵才调整过来，刚才喉咙里更咽的感受也散去了大半。只是面罩里喷溅的呕吐物让他很难受：
“呆在原地，密切注意陨石袭击。向基地发出求救信号。”
李林杰在下达了命令以后，呼吸也调整得差不多了。但是当他转身的时候，阴影外明亮的阳光如同一股无形的暴风向他袭来，让他头皮发麻。他心里一紧，再次瘫坐在地上。他浑身冒着冷汗，呼吸急促。他不肯相信本已司空见惯的月面会让他不敢直视。
李林杰强制自己的眼睛看向阴影外的那些残骸和月壤，但是经过几次努力之后，胃部又是一阵痉挛。他赶紧从光芒万丈的月面上收回了目光，当他看着脚下阴影笼罩的地面，才让他又逐渐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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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几架穿梭机从他们头顶掠过，然后降落在了残骸附近。穿梭机喷口卷起的沙尘散去后，李林杰放下遮光罩谨慎地看了看穿梭机的方向，虽然整个身体依然有轻微痉挛的感觉，但是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强烈了。
离他最近的一架穿梭机上走下来了四个人。来到跟前，其中一个人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邱玉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指挥另外两个人将他抬走，之后走到李林杰身边看了看他的胸牌然后掀起了自己的遮光罩，激动地喊道：
“林杰！你没事儿吧！”
李林杰一看，那人正是轻皱着眉头，眼角已经挂着泪珠的叶婉晴。他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一下，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跪倒在地上，眼泪再也止不住：
“玉生他...!...我救不了他！他才26岁。”
叶婉晴低下身子扶着李林杰：
“遇到陨石雨，谁都救不了他。我们先回基地吧！你的队友还有人受伤，必须马上回基地处理....”
话音未落，李林杰手臂上的电脑和面罩内都闪烁起了红光。
“警报！警报！航天服失压，泄漏等级三级，压力92%”
叶婉晴一把拉起他的手臂，看着手臂电脑显示屏上的内容。慌张的对着无线电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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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来人帮忙！有队员航天服泄露了！！”
说完，她立刻让李林杰抬起双臂，然后在他航天服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摸找着。但是李林杰的航天服上布满了尘埃、油污以及建筑凝胶，根本就不可能找出可能只有笔尖大小的漏点。叶婉晴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拉着李林杰急匆匆地就要往穿梭机的方向走。
但她刚刚走到那阴影的边界，李林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叶婉晴回头拽了一下已经浑身发抖，几乎又要瘫倒下去的李林杰万分焦急：
“林杰！我在这里没法给你处理破口！我们必须马上回到穿梭机上去！”
李林杰已经听不太清楚无线电里叶婉晴说的话，他只觉得脚下这道明暗分明的交界线此刻就像悬崖一样矗立在脚边，他无论如何都没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迈过那条分界线。
不管叶婉晴如何在无线电里呼喊他，或者拉扯他的手臂还是拍打他的航天头盔。他都感受不到，看着脚下那道分界线，他浑身痉挛已经站不住了。
长达半年的志愿征召训练和四年的月球工作生活，在此刻一点用也起不到。要让他靠意志力迈出那一步，就仿佛是被注射了全身麻醉却要想靠意志力对抗不昏迷一样天方夜谭。
“警报！警报！航天服失压，泄漏等级三级。压力91%。”
李林杰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叶婉晴拼命地抓着他的双手，也拉不动他，晶莹的泪珠已经在叶婉晴的面罩下像蒲公英一样飞散开来。
就在此时，李林杰感到一股莫名之力将他的双脚举离了地面，那是另一名航天员听到了叶婉晴的呼救过来帮忙的。那名身强体壮的航天员直接从李林杰的身后抓住他的生命维持背包将他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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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杰对抗着浑身的痉挛想要阻止自己越过那条近在咫尺的明暗分界线，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举着他的航天员步伐坚定地迈出了阴影，阳光照射到了他的身上。
尽管隔着厚重的航天服，李林杰仿佛直接感受到了阳光中高能粒子对皮肤细胞的侵切。他感到浑身如火烧一般剧痛无比，痛到他连挣扎和呼喊的力气也没有。
随后，他两眼一黑感觉自己忽然坠向了一个无底深渊。在下落过程中除了真真切切的失重感受，还伴随着无休止的旋转。周围的空气就像千万根烧红的小针扎在他的每一寸一皮肤上。他终于撑不住了，胃部再次一阵剧烈的痉挛，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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