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朋友难为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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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坐下,我和你说个事。”李扬拉住田歌的手,将她按到床垫上。
“快说,说完跟我取钱去。”
“你得保证,说完了不许哭,不许生气,能不能做到?”
“干什么坏事了?”田歌警惕道。
“保证不是故意干的坏事,你先答应啊,否则我不敢说。”
“我答应你。”田歌咬牙切齿。
“那笔钱,我借出去了,可能眼下还拿不回来,得缓一阵子。”
“什么?”田歌失控地惊叫一声,只觉一股气流直顶脑门,“你说什么?”
“钱,二十万,借出去了。”李扬立即用手捂住她的嘴,“祖宗啊,小声一点,别再吵醒孩子了。”
“借谁了?”田歌一把打开他的手,强行克制着自己,压低了声音。
“魏春风。”
“管他要啊,他死了,可他还有公司,还有房产,还有汽车,管他老婆要啊。”
“是啊,这笔钱跑不了,肯定跑不了,早晚会回来的。魏春风在世时,不也借钱给咱用过?买这阁楼时人家借过咱两万,你生妮妮时,人家又借给咱一万,欠条都没打,在咱主动还钱之前,人家从未提起过一句。这些年,春风帮咱的地方还少吗?他向我开口这是第一次,做生意一时钱不凑手,借来周转一下,我能一口回绝吗?没想到出这事儿啊,事情我已经和小陈讲过了,她表示确认后立即归还,现在春风尸骨未寒,咱这就接二连三地上门讨债,不让人寒心吗?你能做得出吗?我相信你肯定做不出来的,让你去要,你也不会去要的,不妥当啊。所以呢,这事还是缓一缓吧,给小陈一点时间,过了这一阵,等小陈从悲痛中走出来,她会把这事提上日程的,到时候不用咱去说,她会主动找来的。”
“我可以给你缓,可以给魏春风老婆缓,可房主给我缓吗?七天内交不上首付,房子就是别人的了,房子又在不停地涨,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买不起房子了,你想过吗?”
“可眼下确实拿不回来,你说该怎么办?”
“你把借条给我,你不好意思去要,我去。”
“别闹了,快脱了衣服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这一两天,我就找他老婆谈这个事。”
“你先把借条给我,给我!”田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一只白皙的手向他伸了出来。
“借条……出了点问题。”
“是不是也锁在办公室了?要是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取,整天就用谎话骗老婆,你这干的叫什么事?借条怎么了?怎么了?”
李扬一不做二不休,拿出视死如归的架势,拉开床头柜的一只抽屉,从抽屉一角摸出一只塑料保鲜袋,将一只纸团从里面掏出来。然后把借条如何变成纸团的经过,老老实实讲了一遍。
不待他讲完,田歌转身冲出小北屋,打开防盗门奔了出去。
李扬愣了一下,忙抓起一件外套,追了出去。
田歌跑得很快,飞速跑下楼梯,跑出了小区。
李扬追到大路边,才把她拉住。
“这是干吗呀?祖宗,奶奶,都几点了,能不能等天亮再解决问题?”
“没借条了,你没法找人家了,我去找!”
“你敢!”
“我怎么不敢?就去!我去找魏春风老婆说说去,把纸团带过去,至少先让她确认一下,二十万,买房款,身家性命……”田歌脸上飘着泪影,一字一顿。她压根不理会李扬的劝阻,撒开一双长腿,掉头朝着魏春风家的方向奔跑而去。
从浮山后到浮山前的未央花园,有一段不短的路,即使乘公交车,不晃荡个十几分钟也到不了,就算田歌有鹿一样的腿,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到。李扬停下脚步,站在马路边,眼睁睁看着她往前边岔口处一拐,消失在一片黑影里。
田歌遇事一根筋的牛脾气,李扬是完全了解的。他却没有飞速追上牵住牛鼻子,这是因为还不至于把老婆的情商太过低估,也没有太信不过老婆的为人世处。夫妻俩闹得再怎么不可开交,老婆心里那股气再怎么想要发泄出去,她也不至于在人家尸骨未寒之际,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为讨债半夜三更打到人家门上去。
李扬迈着疲惫的腿,朝着那片黑影,一步一步走过去。
果然,在那片黑影里,田歌坐在一个土包上,脑袋埋在双膝上,落泪哭泣。
李扬脱了外套,不由分说将她从土包上拖起来,将外套垫上去。
“别着凉了。”
“着凉跟你没关系。”她咬着牙说。
“怎么没关系?冻病了还得花药费,这不是损失?”
“花药费也用不着你。”
“什么你啊我的,你挣的钱也是咱家的嘛,有什么不一样?”
“滚!”她哭。
“出了这事,是谁也没意料到的,要是能把魏春风的命哭回来,再把钱哭回来,我陪你一块儿哭,哭他个九九八十一天。”他又说。
他伸出手指欲给她抹泪,她一把将他的手给打开了。
她坐在土包上,泪水决堤,伤心欲绝。
青岛四月底的深夜,空气还是寒的,李扬屈身蹲到妻子面前,借着路灯的光影,望着妻子的神情,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几年前岳父因病突然去世,李扬陪她回去奔丧,那一路,她就这样一副神情。那一次,由于悲伤过度,她大病了一场。
李扬心里忽然生生地疼,想把她从土包上拉起来,抱在怀里,可她一脸的生硬,一脸的排斥,他只有挨着她,在土堆上坐了。
渗着寒气的风从头顶卷过,田歌在风里呜呜地哭泣着。
“哭吧,哭吧,把伤心的委屈的都哭出来吧,都是哥不好,哥对不起你!”李扬嘶哑着嗓子说。
当年医科大学里的这朵校花,嫁给自己这些年实在是太委屈了。实话实说,田歌算不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却也是容貌姣美、秀色可餐。上学时候写情书的、送花儿的,为这朵花五迷三道、晕头转向的男同学,鞍前马后的殷勤者,如韭菜一茬又一茬,却没哪个能入她的凤眼。假期勤工俭学时,遇到的那些不自量力、恬不知耻、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摆平一切、企图老牛吃嫩草的中年老总、大肚老板,她也一向拒之千里、坚若磐石、守身似玉,用她的话说,哪怕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那些歪瓜裂枣的也不可能拨动她的心弦,直到她遇到了李扬。
田歌成为李扬的老婆后,有一回小两口参加一聚会,饭桌上一位新结识的朋友笑问田歌:“根据条件越好找对象眼光越高的择偶准则,你老公一定是大款吧?”田歌笑着摇摇头。人家又问:“那一定是大官?”田歌仍然笑着摇头。另一位朋友指指李扬:“她老公在这儿呢。”人家立刻恍悟:“哟,原来是帅哥,不错不错,真是般配耶!”李扬当场就笑着回敬:“都说当今择偶观越来越畸形,这算不算畸形之一?年轻英俊品性优良的优秀青年,对女人的吸引指数毫不掩饰地排在大款和官员之后,也不管男人年纪如何、德行如何,无论是中年秃顶还是鹤发鸡皮,只要拥有财富和权势,魅力指数便直线上升,便可首选拿去与美女匹配,这什么魔鬼逻辑?”那位朋友立即大笑,说:“美女配英雄,历史就是这样谱写的,和平盛世何谓英雄?在芸芸众生中占领先机、脱颖而出、提前拥有财富的,在政治舞台奋力拼杀、占领山头、终于掌握权力的,是也……”
田歌不找大款,不找当权,且用鄙视和怜悯的眼光去看那些做“小蜜”和“二奶”的女同胞,选择了一无所有的李扬,也就从此选择了一份困苦挣扎的生活。这个女人优点很多:比如说在单位里敬业爱岗、尊老爱幼,工作起来踏实勤恳、一丝不苟,在家里面勤劳贤惠,干起家务废寝忘食……缺点也不少:三十多的女人了,还这么容易多愁善感,感情用事,多少还有点小孩子脾气,动不动流泪不止……还好,这些毛病都属于可忍受范畴之内,也就忽略不计了。
他记得向她求婚时,他说的一句话:“从现在开始,我不让你受苦,不让你生气,不让你伤心,不让你流泪,不让你孤单,不让你因为我而产生任何怨恨……”
可如今,自从她嫁了他,她流过多少次泪了?
这么多年,田歌白天工作在医院的b超室,一天至少八小时拉着厚布帘子,不见天日。晚上回家住在阁楼里,进了卧室身子都没法挺直。有个小天窗,透进来一团光线也称不上多明亮,基本上也算是不见天日。这等于是日、夜两头不见天日。
李扬愈发觉得愧疚,愈发觉得,自己是把这个家庭带入重重苦难的罪魁祸首。
李扬伸出手,刚一碰触到她的手,就被她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便停留在她的膝盖上,用自我检讨的语气道:“你看看,上大学的时候,谁能看到以后的事?等妮妮长大了,一定要告诉她,如果没有长一双慧眼,千万不要在大学时就把要嫁的男人给定下来,风险实在太大了些,就像摸黑买只股票,在手里一握几年,贵贱不涨,混到现在,要什么没什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子……唉!”
田歌抽泣着,一言不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落下。李扬不断地伸出手指,借着灯光,用指尖帮她把泪水擦掉,动作温柔。
“这可怎么办是好呢?如果一道选择题做错了,咱可以修改,找修改液给它涂掉,重选正确答案。可嫁人这事,不好办哪,我真是替你冤,替你委屈。想替你纠正吧,又怕咱妮妮不同意,再说我也舍不得……要不这样,你给我些时间好不好,我觉着吧,我不会永远这么倒霉吧?前半辈子已经这么不运气了,后半辈子老天还能不开开眼,手指缝一松,漏一点好运到我头上?”
田歌冷不防伸出拳头,捶了他一拳。接下来又一顿狂捶。李扬借机抓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来,又拉着她,离开那冰凉的土包,两人站了起来。
田歌就由他抱着,他靠着墙,她靠着他。
李扬贴着她的脸又道:“是我的问题我不回避,不过,我也得给你提个建议,比如今晚你这个哭法,是不是有失淑女风范啊?刚才那一把鼻涕都流嘴巴里去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就是哭,也要哭得优雅一点呀……”
李扬不说倒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田歌,又被他一句话勾起满腹伤心事,她挥拳在他胸口又擂了几下,便又呜呜地哭起来。
“你别这么难过好不好,你要是身体弄出个三长两短,妮妮可咋办?我可咋办?”
“妮妮让我妈带着,你再娶一个年轻漂亮的。”田歌哭着说。
“再找一个能有你这样和哥贴心的?再说你看我这条件,哪个年轻漂亮的肯跟我?”
“你有固定工作稳定收入,还有阁楼呢,城里条件好的不一定跟你,有的是农村年轻姑娘巴不得嫁你呢。”
“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你就这样贬低你哥?甘愿给村姑进城当过渡、当跳板?不行,绝对不行,你还是好好给我当老婆,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我和妮妮都不能没有你,我们有个病啊灾的,没有了田大夫,那可怎么办?再说,你看我这脑子,挣了钱都不知交给谁去,钱弄丢了都不知道,这个家全靠你掌管呢。”
已是凌晨,春寒露重,气温降得仿似时光倒流回冬日。田歌身上严严实实裹着李扬的外套,也不知是不是伤心过度,对寒冷已没了知觉,李扬却是明显感觉身体仿佛渐渐成了冰棍,牙齿咯咯地上下打架,但在妻子面前,丝毫不肯表现出来。
光影里,田歌瞅他一眼,仿佛感觉到他冷,却不肯对她说出来,于是她只流着泪说:“回家吧,赶快回去吧,妮妮一个人在家,别让孩子再出点什么事。”
警察的巡逻车从远处驶来。李扬搂着她往回走,“回家,今晚不睡觉了,回到家,哥好好给你做做检讨,你也好好地讨伐哥,这会儿,咱就别招来警察惹没必要的麻烦了。”
次日一早,睁开双眼,田歌掀开被子忽地坐起。迷迷瞪瞪的,视线绕在李扬脸上,“陈惜惜会不会故意隐瞒什么?”
李扬打个哈欠,从睡意中觉醒过来,立即明白了老婆的顾虑,宽慰她道:“绝对不可能,惜惜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大学时就以心地善良和性格豪爽著称,要不然,春风也不会娶她。她很早就是基督徒了。”
田歌“嗯”了一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扬,“真的没问题吗?”
“事情我已经和小陈说明白了,只需要慢慢地等一阵子,就是一只苍蝇,死了还有尸体留下呢,别说那么大一笔钱,不可能人间蒸发了,就算蒸发,也会冒出些水汽,不可能一点影子找不见,等她把它找回来,肯定会原封不动送咱手里。我敢说,她还会把利息一块儿送来呢。”
“她真能送回来吗?”
“小陈这个人,做什么事,都要首先问一问上帝。我们至少要相信,上帝这种精神力量对人的行为的约束力。昧良心的事,她做不来,我相信她,所以你也要相信我,老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