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狭路相逢 (第2/2页)
56小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56小说网www.56wangpan.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陈惜惜和儿子的卧室以及书房,都在二楼。楼下几个房间,多数时间处于闲置状态。楼下的客房因为朝北背阳,不适宜给老人住,而活动室比较宽敞,且是朝阳的南向,魏春风在时,喜欢在里面喝喝茶听听音乐,现在没人进去喝茶听音乐了,陈惜惜觉着也没必要继续保留,于是做了简单的改装,加了张大床,给公婆做了卧房。
公婆搬过来的第三天,公公傍晚拄着杖自己到小区里散步,还因伤躺着的婆婆,将惜惜叫到床边,拐弯抹角地问起公司的转让进程。
婆婆一开口,惜惜就明白了婆婆心里打的那个小九九。不过,她也不多说什么,只管让婆婆问。能回答的,就如实回答;不便回答的或不便如实回答的,也不撒谎,只是找合适的借口搪塞敷衍一下。末了,她向婆婆明确表态,“妈,你放心好了,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等处理完了,再给你详细沟通一下。”
“我当然放心你了。我不放心的是,你把事情都交给张睿那小子办,能靠得住吗?我看那小子,不是老实人,他会不会从中做点什么手脚?”
“妈,老实人也做不了公司财务总监,”惜惜耐心解释,“以公司目前的状况,处理这些事,没有比张睿更合适的人选了。他对公司知根知底,我和春风对他也算知根知底,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能够诚实地给我们办事。”
“现在还有诚实的人?”魏母瞅着儿媳,两只稍显浑浊的眼睛,咕噜噜闪烁出狐疑之光。
“张睿是不是诚实的人,我不好说,但我完全可以相信,他能够诚实地为我们办事,这是春风在世时告诉过我的,我们应该相信春风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的。”
“那行吧,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说这么多招人嫌的话,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好。”
“我知道,妈,我知道你为我好,我都记心里了。”
转天,陈惜惜去了一趟公司。自合同签过之后,公司已经正式易主了。除了保留魏春风那套办公室,其余房间,全部租给了新老板。目前正在进行着一些交接工作,在张睿全心全意的张罗之下,业务和权力的过渡,都异常平稳,没有发生任何混乱和动荡。
这天下午,张睿来办公室收拾自己的物品。由于是最后一次到公司来,看到楼前一草一木,胸中便有些别样的情绪在潮涌,甚至还有些奇怪的愁绪和伤感。他自己都奇怪了,一个大男人,本应志在四方,在一个地方一待五年,早该挪挪窝了,这又留恋的是什么?
张睿在楼下,拿眼睛四下里看,意外地看到了陈惜惜的汽车:香槟金的原装沃尔沃s40。看到那秀气车子,仿佛看到丁香花一般的她,张睿不由心里一动:一定有什么事,一定是来找他的。
果然,刚走出电梯,手机铃响。
“张睿,是我,”陈惜惜的声音,“你到公司了吗?我在办公室,你抽空来一趟。”
“好,我马上来。”他应道。
一切都交接完了,还有什么事?
张睿在那间办公室的门口,停下脚步。轻轻地敲门,敲到第六声,才敲开。
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在敲门之前,她坐在某个地方发呆,以至于没有听到敲门声。
推开门,果然看到她坐着,坐在会客区靠窗的沙发上。尽管她冲他淡淡一笑,但他还是感觉到,一种骨子里的忧郁气息,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渗出来,在空气里忧伤地缠绕。
“哦,张睿,坐。”
他在她左侧的另只沙发上落坐。
“没想到你过来,”这一次,他破例没有喊她嫂子,依然是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什么事?”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陈惜惜将一银行卡从茶几上推到张睿面前,“这两天你抽空和二位律师碰个头,约下时间,到家里去一趟,和春风爸妈照个面,把属于老人的那一份,全部划到这张卡上,交给他们。按照国家遗产法的规定,属于他们的,一分钱都不要少。到时候,把所有材料都带齐了,让律师一条一条跟他们讲个明白。”
张睿是聪明的男人,在人群中,智商和情商皆为上等。和这样的男人对话,直截了当、简洁明了是最好的方式,无须半句废话。
张睿收起银行卡,“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哦。”她点点头,似乎还有话要讲。
他坐着,喝茶。
“张睿,下一步,你到哪儿去?定下来了吗?”
“有两位朋友都有这个意向,想请我过去帮忙,我还没答应。”
“哪个行业?”
“一个做房地产的,一个是证券公司的。”
“你怎么想的?”
“我这一口气干了五年,现在好不容易停下来,想先休息一阵,彻底调整一下,再做下一步打算。”
“也行,要出去旅行吗?”
“还没这计划,一个人出去,只不过是看看景罢了,不如不出去,等以后有机会了,找个人一块儿出去,那就景中有情,情景合一了,呵呵,只是想想罢了。”
“希望你早日情景合一。”
“谢谢。”
“我有个私事,想请你帮个忙,当然,不要勉强,如果你不乐意,就当我没说。”
“说到哪儿去了?只要我能做,没有不乐意的理儿,呵,说说看。”他冲她笑一笑。
她也想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
“帮我调查一个人。”她说。
“周丽倩?”他脱口而出。
“能做吗?”
“能做。但是,”他停了一下,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又何苦?有句话或许不该说,可我觉得还是得说出来,我想劝劝你,那个事儿,放下吧,不要拿别人犯的错折磨自己。”
“既然能做,就不要说别的了。她的家庭,现住址,工作,婚姻状况,丈夫的资料,越详细越好。另外,还有一个手机号,想办法把密码给我破译出来。”陈惜惜刷刷两笔,将一个号码记到一张纸上,撕下来递过去,顿了一下,“那先这样,等你消息。”
张睿起身离开。行至门口,陈惜惜忽又叫住他,“张睿!”
张睿回过头。
“这件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陈惜惜低声,发音却很清晰。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给予明确的承诺,并报以微微一笑。
晚饭后,陈惜惜陪公婆聊了一会儿,待一个连续剧开始后,老两口双双投入进去,她就带儿子回楼上了。和儿子一起洗浴,换上睡衣,给儿子讲故事,哄儿子入睡后,这才清静下来,来到书房,打开了电脑。
浏览了半小时新闻,玩了一小时“偷菜”,也无聊,打开自己的博客,访问量小得可怜。因为她自从开博以来,很少发表自己的文字,只是转贴一些别人有趣的东东。偶尔哪天会有一两个冒失鬼不小心撞进来,仿佛上当一般,又会迅速离开,完全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安静地待在大千网络的一隅。没关系,她喜欢这种安静,享受这种安静,职业会计的生涯,注定了在安静里燃烧生命。忽然想记点什么,写了几百字,又删了,毕竟不是私人日记簿,别人随时可以闯进来。开这个博,主要是为浏览别人的博客,偶尔给心灵受到触动的文字留言,也好让人家知道,是有名有姓的人,而非缩手缩脚的匿名鬼。看过几位“好友”的博文,也无心思,索性又关了电脑。回卧室躺下了,从床头摸过一本书,翻了几页,一向嗜书如命的她,竟没办法把文字看进脑子里。
正发着呆,床头柜上电话响了。
是太原那边母亲的来电。
每天至少一次和母亲的通话,这是她自打嫁到青岛以来,被母亲——也就是那位矿主老婆强制性保持下来的一个习惯。十年如一日,如果哪天没有接到女儿的电话,母亲必会亲自打来。没什么正事,无非是一天中午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或者白天干了什么,忙了什么,事无巨细,没有主题。说好听点是为女儿操碎心,说不好听是母亲太闲,钱又太多,网络免费通话都嫌通话质量不高,必用固定电话。因此天长日久,这样的通话,成了陈惜惜每天的一项固定节目。
其实今天已经跟母亲通过电话了。晚饭后带儿子洗浴之前,陈惜惜主动打去了电话,问了个好,报了个平安,就挂了。没想到夜深人静了,母亲又打来。
陈惜惜多少有些纳闷。
“妈,还没睡呀?”
“这才几点?哪儿睡得着啊。”
“家里有什么事儿了?”惜惜问。
“我这儿没事儿,我觉得你那儿有事,所以得问问你。”
“问什么?”
“你那儿有男人?”
陈惜惜惊讶,“没有啊!”
“没有?刚才我们通话时,我怎么听到有个老男人的咳嗽声?”母亲洞察秋毫。
晚饭后和母亲通话时,确实有咳嗽声。魏父在楼下咳的,惜惜没在意,千里之外的母亲听到了。
忽然想到这茬,惜惜忙解释,“哎呀,妈,那是浩他爷。”
“大晚上的,这老头儿在这儿干吗?”
“哦,是这样,我忘了和你说,他们俩住过来了。”
“什么?老东西住你这儿了?为什么住你这儿?”母亲很吃惊,隔着电话线,惜惜仿佛看到母亲因吃惊而瞪圆了的双眼。
“妈,怎么说话呢?公婆到我这儿住两天又怎么啦?人家又不是主动来的,是我邀请来的。”
“你邀请?你怎么不邀请我啊?他们住了,我怎么办?我今年还没过去呢,我还得去住呢。”
“你随时可以来,有你住的地儿。”
“不是我说你,啊,我的小姑奶奶,你脑子进水了?”
“又怎么了?不就接老人过来住一阵吗?怎么脑子进水了?”惜惜想挂掉电话了,“妈,我困了,明天再说,好吗?”
“哎呀,是不是又嫌我烦了?”
“哪能呢,我真的好困啊,我要睡了。”
“行吧,你先睡,明儿再接着谈。”母亲主动把电话挂了。
惜惜长舒一口气,把身体滚到了柔软的被褥里。
次日一早,惜惜把儿子送往幼儿园,开车往单位去的时候,手机铃又响起了。
“在哪儿呢?”母亲的声音。
“在路上呢,妈,有事啊?”
“开着车吗?”
“嗯。”
“行,你先专心开着,等会儿给你打电话。”母亲把电话挂了。
赶到银行大楼的财务办公室,在自己位子上刚刚坐定,母亲电话就又打进来。惜惜叹口气,接了,压低声音问有什么事。母亲开口即道:“惜惜,你把公婆接到家里住,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惜惜瞅一眼周围同事,捂住手机听筒,忙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向洗手间,关了门。
“妈,我刚到单位,正忙呢,这事回家再讨论行不行?”
“在单位正好,回家就不方便说了,你知道吗,这会给你带来多少麻烦?想过吗?请神容易送神难!”
“妈,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老人出了点意外,暂时生活还不能自理,我不得管着吗?扔下不管,你不怕街坊邻居笑你女儿有娘生没娘教?”
“死妮子,你在跟谁说话呢?气死我了,你再犟,再犟,我抽你!”
“妈……”
“我问你,在你眼里,我已经成老人了是吗?”母亲气呼呼地问。
“你哪里老啊,你还年轻着呢,你还不到六十岁,还是中年人呢。”惜惜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但她知道,母亲最忌说她老,虽然已年近六十,身体各项指标逐日退化衰老,可你若要说她是老人,她非跳起来和你急眼不可。
“你公婆和我年纪差不多,怎么就老了呢?怎么就行动不能自理了呢?不就摔了一跤吗!找个保姆啊,犯得着折腾儿媳妇?肯定是春风妈那老家伙想出来的毒招,呸,亏她干得出来!你不就是个儿媳妇吗!再说春风都不在了,她也好意思?我告诉你,你可以不这么做,谁也说不着你,知道吗?”
“妈,这话可别让玉儿听到。”玉儿是惜惜弟弟陈军谈了两年的女朋友。
“听到也不怕,我早跟他们说过了,我和你爸,我们可以管他们两个小兔崽子一辈子,可从来没指望过有朝一日他们管我们。再说了,我们将来老了,绝对不可能给自己孩子添麻烦的,真要老得动不了了,那就更不能拖累自己孩子了。”
“你们有钱,孝子孝孙多嘛,我公婆就俩退休职工,弱势群体,现在能照顾他们的,也就我一个人儿了,我要不管,他们可怎么办?”
“住敬老院,找保姆,有的是办法,要不然咱给他出钱也行,就是别住家里折腾自己,你一个人带个小的容易吗?再拖俩老的?”
“妈,别这么说,再说保姆那也靠不住呀。”
“就你靠得住是吗?就你好欺负是吗?”
“浩他奶奶这人不行,浩他爷爷是个好人,自我嫁到魏家,老爷子一直拿我当女儿待的,”惜惜叹口气道,“妈,不讨论这个问题行吗?主任在找我,我得过去看看。”陈惜惜找借口挂了电话。
不过十分钟,母亲又打过来,“惜惜,主任说你了吗?”
“好好的,人家说我干什么?”惜惜奇怪了。
她是这家银行的老职工了。做了十年会计工作,兢兢业业,谨慎严格,大差错没出过一次,小差错没出过半次。这种零差错的财务工作者,在这家银行的历史上,二十年内她是唯一一个。十年间银行换了三任领导,三任领导都知道陈惜惜这个名字。其中两任领导都看重她,有意重用她,给过她几次提拔的机会,但都被她婉言谢绝,让给别人了。工作是为了学以致用,让自己有事做,活得有价值,生命有质量,日子不空虚。当领导,没兴趣。别的人为了谋个一官半职,明争暗斗,冷枪暗箭,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她从来只是远远看着,从不参与。更不会参与某一帮派,站入哪一队伍。别人那么干,争强好胜也好,出人头地也罢,或为生存生活,或为尊严体面,她都可以理解。但她不需要那样,上帝给了她一个事业有成的父亲。父亲这辈子打下的江山足够下一代终生受用,托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已经很知足了。既已得到上帝厚爱,就无须再与人争抢什么。别人一出生,就被命运抛入荆棘密布甚至阴云满天的小路,为一把口粮不惜相互残杀。那些人已经很无奈、很可怜了,能让给他们的,就慷慨地让出去吧,人不能把什么好事都给占了。有时候,得到太多,未必是好事,不属于你的又恰恰被你得到,上帝在天上看着,他会抱不平,最终还会拿去。那个赵副行长就是个例子,他在任时利用职务便利贪了上千万,银行职工不少人联名上告,可人家上面有人,后台硬,领头的最终没得到好下场。赵副行长干到足龄,平安着陆,一点事没有。不过晚年的他幸福吗?不幸福。儿子酒后驾车撞死了一对烤肉串的乡下夫妇,死者家属的索赔官司打了两年,最终被索赔近两百万。儿子免去了牢狱之灾,但有案底在身,在原单位待不下去,好好的工作也没法干了。退休的赵副行长拿出一辈子的积蓄,换成美元,送儿子出国奔前途。到美国没两年,儿子又突然得了脊髓炎,身子直不起来,走路鸭子似的一摆一摆的,不久儿媳就拟了离婚协议,分走了一半家产,飞走了。儿子在国外无人照料,老子只能接儿子回国,陪儿子全国各地四处看病,听说前不久有同事见过这位曾经的老领导,不过六十五六岁,头发全白,背都驼了……谁都知道,陈惜惜在单位里的口碑,就像一块美玉在人间的传说。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对任何人不构成竞争上的威胁,因此人人都喜爱她,无欲则刚,任何人都拿不到她的把柄,就连行长都敬她三分。
主任说她?凭什么?母亲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了,但惜惜从不解释,从不和母亲讲自己在单位里的情况。
“主任要敢刺儿你,你告诉我,我修理他去!要是不开心就别干了,天天和那些钩心斗角的人在一起干活有什么意思?”
“妈,这是干吗呀?”
“我和你说些经验之谈啊,你把公婆接过来,没有比这步棋更糟的事情了。儿媳妇要想和公婆保持友好关系,首先要保持距离,距离才能产生美,没距离了,什么都免谈,不信你就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就会出问题,到时候好好的关系闹僵了不说,搞不好,成仇人了。”
“妈,说什么呢?”
“我告诉你,你这婆婆不是个善茬,不好侍候,你做好点思想准备。”
“行了行了,忙呢,挂了啊。”
惜惜仰靠在椅背上,暗自叹了口气。
母亲的告诫不是没道理。远的不说,眼前就有一例。陈惜惜一位女友,婚后顺从丈夫的孝心,同意把千里之外的公婆接来一起住。的确,两代人在两个城市时,时常打打电话,亲啊疼啊相互牵挂啊,可住到一块儿没多久,便因为种种矛盾,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女友从此家无宁日、无处可逃,最终以离婚收场。再后来,那位婆婆一提起前儿媳,恨得是咬牙切齿、水火不容,而这女友一提前婆婆,那也是满腹怨恨、如同仇敌。
做媳妇的都说,和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是女人噩梦的开始。去问十个媳妇,绝对九个不愿意同住一起,就算是那个答应同住的,也是逼不得已。夜里陈惜惜躺着想:是不是天底下做媳妇的,都太小家子气,太自私,心胸太狭窄?婆婆和媳妇相处,真有那么难吗?那些难以相处的事实,真的不可以改变?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