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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之下,赵盼儿显然陷入了回忆之中:“你知道,我之前做过歌伎,小时候,着实吃过不少苦。那会儿,我喜欢跳舞,可每回记起我娘的吩咐,又不敢跳得太好。所以总挨乐营管教妈妈的打。有一次,我又缩在角落里哭,有个小娘子替我抹去眼泪,跟我说我娘说得对,对于我们身在贱籍的人而言,以色事人的才艺越多,才越可悲。她说,若是我喜欢跳舞,她以后悄悄带我去瓦子里玩,我们私下里跳就好。那里的人,不会看不起我们。”

池衙内张了张口,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赵盼儿的词汇,一时却也没想出来。

赵盼儿眼前浮现她和宋姐姐一起在瓦子里欢快地跳起胡旋舞的画面,继续说道:“她就是引章的姐姐,她带我去瓦子的时候,那儿总是笑声不断,有糖吃有歌听,又暖和又快活。也只有那儿,我才不会挨乐营的管教妈妈打,才会开开心心地看姐姐们在上头唱歌跳舞。所以,就算歌伎生涯那几年是我最不堪回首的时光,但瓦子对我而言,却依然是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后来呢,后来琵琶精的姐姐怎么了?”池衙内已经听入了迷。

赵盼儿没有回答,而是低下了头。

池衙内立刻明白过来,心中唏嘘不已:“难怪你那么一直照顾宋引章。哎,她们和好好一样,都是命不好,世代乐籍,轻易赎不了身。要是我爹和我大哥还活着,还能想想法子……”

赵盼儿轻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回忆回到现实:“不说其他了,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你也觉得瓦子好,为什么我们不把它重新开起来呢?”

池衙内被赵盼儿跳跃性的思维弄懵了:“啊?可是咱们开的不是酒楼吗?现在改开瓦子?这弯转得太急了点吧?”

“酒楼里难道就不能开瓦子吗?”赵盼儿仰头看向站在二楼围栏边的池衙内,微微一笑,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如花笑靥落入池衙内眼中,池衙内只觉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正在他心中升腾而起,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三冬飞雪,千树万树、纷至沓来;像是四月春晖,千丝万缕、暖意融融。

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想也没想便否决道:“当然不能了,酒楼行会不会同意的。瓦子是下等人去的地方,开在酒楼里,多跌份子啊。”

而楼下的赵盼儿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她清声反问:“酒楼行会是律法吗?你愿意服他们管吗?他们又管得了你吗?谁说瓦子是下等人才去的地方,是那帮说商人低贱的人吗?”

池衙内猛然间醍醐灌顶,激动地一拍栏杆:“对啊!本衙内还是屠渔行和菜行的行头呢,只有他们求我的份,没有我求他们的份!”

赵盼儿的眼睛也亮了,她抿了下干涩的嘴唇,兴奋地说:“虽然我之前只开过茶坊,但我脱籍后,在钱塘最大的酒楼和云楼整整干了三年的活。我知道一个酒楼要想开好,靠的是什么。”

池衙内不是很有底气地猜测着:“是什么?菜色好?味道香?”

“那只是最基本的。佛经里说过,一个人感知世界,靠的是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赵盼儿看向周遭,眼底如有万丈星辰,“池衙内,我没有能耐把永安楼以后的菜肴和酒水做到东京最好,但却想把其他四感做到极致。我想把永安楼变成一个有美食有美酒,有清歌有雅乐,也有俗乐也有人欲的地方;来这里的歌伎杂耍,绝不会低人一等,就算是商贾平民,也可以和达官贵人们把酒同乐,这可能会是东京酒楼从未有过的创举,你同意我做这么大的变动吗?”

池衙内沉浸在赵盼儿所描绘的图景中,待到他回过神来,正要答应时,却突然看到光柱中的赵盼儿有如几欲凌风飞去的神女一般倾国倾城。一股酥麻感冲上头顶,池衙内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地答:“同意!本衙内有的,不就是钱吗!”

一股鲜血从他的手里涌了出来,池衙内的理智已经四散飘零。

他看着手中的鲜血,喃喃道:“完了,完了。”

“你怎么了?”赵盼儿察觉到池衙内似乎有些不对劲。

“没事,旧伤复发了!”池衙内慌乱地摸着脸上的血,然而根本堵不住,鲜血顺着他的手,一滴滴地掉落。

这边,陈廉一路风尘仆仆纵马疾驰。到了皇城司门口,他顾不上回应给他问好的手下,翻身下马,急急奔入衙内。前一段时间,他为了避开葛招娣跑到外地办事,熟料,顾头儿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因此他一接到密信就马上交接了工作,飞马赶了回来。

屋内光线昏暗,一名大夫正用金针给躺在病榻上的顾千帆放着指尖淤血。

陈廉紧张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孔午:“头儿怎么样?还没醒?”

孔午摇头道:“一直在用金针拔淤血,但一直也没醒过来。大夫说是旧伤叠新伤,而且病人生志已失,所以情况比预料的还差。”

陈廉心中大惊,顾头儿上次的伤势就极为凶险,这才过了多久,又险些丢了半条命。想到这里,陈廉不由得后怕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顾头儿竟敢一个人骑马赶回东京,若是他倒在某个荒郊野岭,没能得到及时的救治,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孔午想了想,觉得应该把萧钦言来找过顾千帆的事情告诉陈廉,便道:“萧使相来看过好几次,昨儿他一定要将人挪走,我实在摸不清楚中间的关窍,又记得头儿跟萧家结过怨,所以一直借口头儿醒之前有吩咐,抵死不从。你跟头儿一向最好,现在该怎么办?”

陈廉忙问:“有没有通知盼儿姐?”

“谁?”孔午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廉心生不安:“就是头儿未过门的娘子,赵盼儿!”

“司尊还会娶娘子?”孔午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道,“啊,前些天赵娘子是来找过头儿,确实是很着急的样子,我派人告诉头儿了,后来头儿回了东京,她又来了几次。雷都知让我们对使臣受伤的这件事一直保密,所以我都让守门的拦了她。”

陈廉暗道不好,马上吩咐孔午道:“让以前盯着茶坊的那队人来见我,再派个人到我家里去,问我娘最近有没有见过赵娘子。”

“是。”孔午连忙吩咐了下去,心中叫苦不迭,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好象自己把事办砸了。

陈廉一转身,见大夫手中拿着银刀,不禁一愣:“这又是什么?”

孔午有忙解释道:“银刀。这两位大夫说是金针放血太慢,如果换用银刀,或有奇效。但司尊本来就失血颇多,下官不敢当这个干系。”

陈廉看着榻上毫无知觉的顾千帆,一咬牙:“放!再昏迷下去人都没了,这个干系,我来当!”

大夫这才放下心来,上前给顾千帆放血。

顾千帆的手腕被割开,更多的血被放了出来。不多时,地上已经接了小半盆的血,而顾千帆依旧一动不动。

陈廉不禁眉心微蹙:“怎么还是没醒?”

“淤血是放出来了,可司尊昏迷太久,就如同一个溺水久了的人,就算把水都控出来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啊!”大夫叹了口气,若非顾千帆身体底子好,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陈廉一狠心,在顾千帆耳边低声道:“头儿!你赶紧醒醒!盼儿姐她出事了!盼儿姐她出事了!”

孔午在一边看得惊疑无比,没想到顾千帆的手指真的微有动弹。

陈廉一时喜出望外,盼儿姐果然是救顾头儿的良药。见大夫还愣在一边,陈廉忙催促道:“快帮他啊!”

大夫忙拿起一根银针猛刺顾千帆的合谷穴。陈廉则继续在顾千帆耳边反复说道:“盼儿姐被骗了,宋引章也出事了!头儿,盼儿姐出事了!盼儿姐出事了!”

话音未落,顾千帆猛地睁开了眼睛,扯着嘶哑的嗓子说:“你说……什么?”

陈廉等人顿时大喜,一齐围到床边。

顾千帆挣扎着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但却因为昏迷太久,又跌了回去。

陈廉怕他自己牵到伤口,忙扶着他坐了起来,给他喂了口水。

顾千帆润了润喉咙急忙吩咐道:“备车,我要见她。”

陈廉闻言赶紧劝阻:“头儿,你的身体——”

“备车。”顾千帆固执地打断了陈廉的话。他眼下纵然虚弱,可毕竟也还是“活阎罗”,他此刻的气场已经无比骇人,除了陈廉以外的皇城司人根本不敢在劝。

而以陈廉对顾千帆的了解,在亲自确定赵盼儿没事前,顾千帆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无奈之下,陈廉只得吩咐手下急备马车。

斑驳树影落在皇城司马车的车帘上,顾千帆虚弱地倚在马车上,强打精神听着陈廉给他汇报赵盼儿等人近来的情况。

“总之昨晚上林府闹得很大,沈如琢虽然丢光了脸,却也一口咬定是他酒后失德,认错了林三司的侍女……”

顾千帆心一急,又不住地咳了起来,好一阵,他才平复下来。顾千帆缓了缓,气息微喘地问:“我不关心别人,只想知道盼儿现在怎么样了?她怎么会被池蟠带走了?怎么会起了冲突还见血?”

陈廉不解地:“您既然那么担心盼儿姐,呆会儿自己问她就行了啊。”

顾千帆身形一僵,半晌才答:“我……我不知道怎么问她,我也不敢见她。”

“出什么事了?”陈廉的语气难掩惊讶,心想,难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头儿和盼儿姐之间闹了矛盾?

顾千帆按住闷痛的心脏,苦涩地说:“我跟她,或许不会成亲了。”

陈廉心中惊诧不已,但他聪明地没有再问。

突然间,马车紧急止步,车中剧烈颠簸,顾千帆和陈廉都撞到了头。

陈廉捂着撞痛的头,怒道:“搞什么鬼?”

车外,骑马随行的孔午凑在窗边小声提醒:“头儿,那个赵娘子,好像就在前面……”

顾千帆将车帘挑开一条缝,只见赵盼儿、孙三娘、宋引章以及池衙内正站街口,望向马车。

赵盼儿的面容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如遇雷击。

池衙内素来最是怕官,可自打知道顾千帆当了皇城司使,却是一见皇城司的纹饰就是胆气横生,他高声道:“嘿,这不是皇城司的人吗?大白天这么快的马,撞着我们算谁的?”

马车那头无人回答。

顾千帆透过帘缝,贪婪地看着几日不见已经明显清瘦的赵盼儿,抓住窗帘的手不自主地颤动。他压低声音吩咐陈廉:“你出去,替我问她,为什么和池衙内在一起?是不是受了什么胁迫?”

“头儿?你真不见她?”见顾千帆这副样子,陈廉犹豫万分。

顾千帆心如刀绞,但他仍然不容置疑地:“快去!”

陈廉不敢再多言,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帘,装着才醒的样子说:“谁在那喧哗,哎呀,是盼儿姐啊!”

陈廉随即跳下车,热情地奔了过去:“好久不见。”他又装作突然看到池衙内的样子,一惊一乍地问:“这不是池衙内吗?你们俩以前不是有过节吗?怎么这会走到一块来了啊?”

赵盼儿语气冰冷,直接拆穿了陈廉的谎言:“你根本就不认识池衙内。”

她径直看向马车,很快,她便在车帘下发现了顾千帆那熟悉的袍子。

陈廉心中慌乱,下意识挡住赵盼儿的视线:“全东京城谁不认识池衙内啊,哈哈哈。我刚回京城,才知道望月楼和茶坊的事,盼儿姐你还好吧?招娣呢,怎么没看见她?”

赵盼儿闻言失望得难以站稳,孙三娘和宋引章忙一人一侧扶住了她。

“这些话,你是自己想问,还是替别人问的?”赵盼儿几乎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顾千帆从帘缝中看着赵盼儿摇摇欲坠的身影,只觉心脏钝痛。由于这份剧痛,他挑开车帘的右手也跟着颤抖起来,但由始至终,他只是用左手紧紧扣住了车中扶手,一言不发。

陈廉注意到了车帘的抖动,忙道:“当然是我自己问啊,你没事就好。啊,还有,池衙内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要离他远点。有什么事,赶紧叫人通知我。”

池衙内急了:“放屁!你小子算哪路神仙,本衙内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而赵盼儿却似没听到池衙内的话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车帘,一字一句地说:“既然已经断了前尘,我和谁在一起,都不关别人的事。”

池衙内看着车帘,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出戏是演给谁看的,他眼珠一转,往赵盼儿身边一靠:“没错,昨夜大雨倾盆,今朝艳阳四射,我和盼儿一见如故,刚在永安楼摆酒饮欢,促膝长谈。引章、三娘,她们都是见证!”

顾千帆在车内闻言,当即心如刀割。

池衙内见车中毫无动静,当即决定再加一把火,他看向赵盼儿,故作温柔地问:“你走累了没有?旁边这间绸缎坊也是我开的,要不要上去坐坐?”

车中传来一声轻响传来,池衙内脸色一白,因为那声音着实有点像骨头折断的声响。

车内,顾千帆捏碎了整个扶手,但他虽然喘着粗气,却仍然一言不发。

陈廉听到声音也被吓了一跳,侧眼看着身后车帘,却不知如何是好。

孙三娘此时也明白过来,顾千帆就在车中,却不愿见赵盼儿!

见赵盼儿强立在车前,浑身僵直,却背心微颤的样子,孙三娘火上心头,冲上去就要拍马车:姓顾的,你给我出来!

孔午等人忙着急拉开她,不料孙三娘力大,几人一番拉扯,孙三娘险些跌倒。

宋引章扶住孙三娘:“真是个没用的男人,盼儿姐三娘姐,我们走!”

孙三娘也气坏了:“对!池衙内,麻烦你再找个火盆来,盼儿要踩一踩跨一跨,去去霉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着,孙三娘和宋引章强拉着木然的赵盼儿进了旁边的绸缎坊。

池衙内冲马车那边做了个鬼脸,这才颠颠地跟了上去。

陈廉看着赵盼儿一行人进了酒楼,忙飞身回车,焦急地问顾千帆:“现在该怎么办啊?”

顾千帆终于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鲜血顺着顾千帆的嘴角徐徐留下,可他却如若无感。良久,顾千帆虚弱地说:“先回去,只要确定她没事就好。”

陈廉犹豫。

顾千帆痛苦吼了出来:走啊!

陈廉大急:“走,走!”

马车移动起来。

陈廉在忙替顾千帆找布巾:“头儿您放心,我马上去查池衙内,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别急啊,你才醒,身子还虚着,千万不能再有事!”

顾千帆紧抿着唇,闭上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如烈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心。就差一点,他险些就想冲下马车,一把拉走盼儿,和她一起远离这苦难实多的尘世,浪迹天涯。但他的理智又始终在他心头嘶吼:“顾千帆,你不能下去,否则你就再也没有勇气放开她了!她的父亲,本是戍边卫国的英雄。当年却因为朝中的议和纷争,被萧钦言刻意的弹劾,拉出来充当了主战派的替罪羊,就此含冤死在流放的路上。身上流着奸臣之子血液的你,根本不配站在她的身旁!”

另一边,听到马车离开后,在孙三娘、宋引章的牵引下进了绸缎坊的赵盼儿再也支撑不住,蓄在眼眶的泪水也终于滑落下来。客人们看到此景,无不惊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池衙内惹哭了这个漂亮的小娘子。

池衙内引着三女入座,忙不迭地请走所有客人,又指挥掌柜道:“愣着干什么?打热水,找胰子香脂,再泡几杯茶来啊!”

赵盼儿继续落泪,但就是呆呆坐着,不发一声。

宋引章被赵盼儿的样子吓坏了,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盼儿姐,难受你就哭出来啊,姓顾的不好,咱们不要他就是了,以后有我陪着你,不值当为他这样啊!”

赵盼儿依旧没有反应,孙三娘也毫无办法,急道:“这杀千刀的顾千帆,果然是活阎罗,这是想要我们盼儿的命啊。”

“别急,看我的。”池衙内眼珠一转,走到赵盼儿面前贱兮兮地说,“盼儿啊,你知道我现多有多高兴吗?我跟顾千帆这小子作对了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赢得这么痛快,他居然缩在车里,连个声都不敢出,像只鹌鹑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赵盼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池衙内一狠心,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了让他继续这么糟心,要不然你就索性跟我好了算了。咱们俩个天天花前月下,恩恩爱爱,气死他!”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赵盼儿一个耳光便扇了过来。好在池衙内早有准备,早用手贴在自己脸上,端端正正地受了这一记。

他无比骄傲地向赵盼儿展示着手上的红印:“我就知道你会打我!你们瞧,她没事了吧!”

孙三娘和宋引章对视了一眼,总算松了一口气。

赵盼儿却像回了魂一般,先是无奈一笑,随后便哀声啜泣起来。今日顾千帆的避而不见,已经彻底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碎。她暗自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她与他就是陌路人了,而这漫漫余生,她一个人也要过得风生水起!

幽深的宫巷之中,高鹄在内侍的引导下缓缓前行,远远有一青袍官员迎面而来,见到高鹄便侧身礼让。

高鹄本已从那青袍官员身边走过,可冥冥之中,他感觉事有蹊跷。他疾步回身看去,只见那官员恭敬一礼,分明竟是多日未见的欧阳旭。

“你怎么会在这里?”高鹄如若见鬼。

“下官奉圣命寻访仙师已毕,昨日回京,既蒙官家召见,今日入宫,自是理所当然。”说这话时,欧阳旭面上的笑容极尽得意,随后转用亲近的语气问,“久未拜见岳父尊颜,不知您身体可还康健?”

不知为何,高鹄觉得欧阳旭脸上的笑容格外阴森,他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少胡说,两家婚书已退,谁是你岳父?”

然而欧阳旭却只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莫非岳父是想在此处争执,最后闹到官家面前去么?岳父还是先忙正事吧。容小婿先洗风尘,随后再来拜见。毕竟以后咱们还有几十年相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说完,他竟在一礼后,自顾自离去。

欧阳旭的样子如此有恃无恐,足令高鹄惊疑不定,他双眉紧蹙,招手叫过内侍,向他吩咐了几句,那内侍便匆匆而去。

另一边,高慧显然也是知道了欧阳旭回京的消息,她双眼发直、精神委顿,脸色比纸还要白。

春桃在一边劝道:“娘子你千万别着急啊,一切等主人回来再做计较!”

“我怎么有脸跟爹说?与其被他威胁,不如一刀一命,图个痛快!”高慧语声颤抖,一咬牙,从墙上摘了剑就往外冲。

“娘子不可!”春桃大惊失色地追了出去,高府的其他下人也纷纷上前,合力抢下了高慧手中的剑。

正在扰攘之际,高鹄进了宅门,见状喝道:“这是在干什么?”

“爹!”高慧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般抓住了高鹄的手臂,“欧阳旭他回来了,他还……”话音未完,她又羞愧满脸地哭了起来。

春桃忙替高慧擦起眼泪。

高鹄见状,挥手屏退众人,小心地问:“我知道他回来了,他来过府里?”

高慧摇头,仍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可是……”

春桃见高慧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是让奴婢来说吧。欧阳旭这个杀千刀的,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里头叫娘子卿卿,还有、还有半件这个……”她看了看四周,从袖中拿出半截绣着花的肚兜。

高鹄先是震惊,随后才赶紧别开目光,他不敢置信地问:“这是你送他的?”

高慧羞愧难当地捂着脸承认:“我那时鬼迷了心窍,他说他在西京想我,我就……府里的护院去拿退婚书的时候,我只让他们拿了我和欧阳旭往来的书信,却忘了这个……”说着,又悔不当初地大哭起来。

春桃深吸了一口气道:“在他手头的另外半件,有娘子亲手绣的慧字表记。”

高鹄头一晕,跌坐在石凳之上,随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天已经黑了,高鹄也已经苏醒过来。高慧端了一碗参汤送到屋里,难掩担心地说:“您喝些参汤。是女儿不孝,害您担心了。”

高鹄接过参汤,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随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放下汤匙。

“爹已经没事了。慧儿啊,这儿只有我们父女二人,有些话,索性我也就直说了吧。刚才爹在宫中也碰到欧阳旭了,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运,竟然在西京抱上了齐牧的大腿。齐牧原本是因为帽妖案被萧钦言斗败而出京养病的,没想他为了东山再起,如今竟然炮制了清流素来最鄙视的祥瑞献给官家。看来为了扳倒萧钦言,他是什么都不顾了。今后清流一派与后党,必有一场血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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