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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三娘和葛母一齐站在池衙内那位于东京城最繁华的地段的私宅外。头一回见到这么豪华的宅子的葛母眼放金光,连门口的砖都忍不住摸上一摸,倘若孙三娘告诉她,这儿就是王母娘娘的寝宫,她也会信。

孙三娘从怀中掏出赵盼儿事先准备的信封,煞有介事地说:“瞧见没有,这就是我们东家的宅子。你拿着这封信进去,他肯定立马把剩下的钱给你,没准还能多赏你几个呢。”

葛母抢过信,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

与此同时,池衙内正在府中跟吕五生着闷气,吕五明显是拿了张好好的好处,才特地过来向他汇报她的情况,至于吕五说的那些张好好生了病的话,他是一百个不信。

“生病?生病找大夫啊?找我有鬼用?”池衙内烦躁地打断吕五,自那天跟张好好不欢而散,池衙内再也没去找过她,他毕竟也是男人,张好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的尊严,如果她不给他道歉服软,他再上去冷脸贴热屁股,岂不是让全东京的人看笑话?

吕五知道池衙内还在乎张好好,忍不住劝道:“衙内,好好姐这就已经算是服软了,您就着台阶就下吧!”

池衙内听了气得两眼直翻,他实在想不通,这吕五明明是自己的人,怎么向着张好好说话?他咬牙道:“男人的面子大过天,你懂不懂?懂不懂?她要不亲自来求我、哭着跟我认错,本衙内这辈子都不会理她!”

吕五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只得俯首称是。

池衙内烦躁地扇了扇子:“那个赵盼儿呢?这么热的天,她那破茶坊没有冰,是不是都快馊了?”

吕五知道赵盼儿已经解决了用冰问题,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哈哈!她想买冰,也得跪着来求我,要不然——”池衙内突然察觉吕五表情不对,不禁问道,“你那什么表情?”

吕五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回衙内,顾副使,他最近升官了,现在是正任的皇城使。”

“什么?他又又又升官了?”池衙内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仍嘴硬道,“那又怎么了?”

吕五嘴角抽了抽:“皇城司手下有个司,叫冰井务。”

池衙内只觉五雷轰顶,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把手里的扇子折成两段,结果反倒因此撅疼了手。

这时,一手下匆匆而入,向疼得龇牙咧嘴的池衙内耳语说,赵盼儿派了个人过来。

池衙内正愁抓不着赵盼儿出气,哪想到她还能自己送上门来。他立时笑逐颜开,殷切地说:“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葛母被人带了进来。她原本就被屋里那富丽堂皇的布置迷花了眼,一见池衙内那帮地痞手下,更是战战兢兢。

她颤巍巍地给池衙内递了封信:“衙内万安,赵娘子要我把这封信带给你……”

池衙内撕开信一看,里面却是一张白纸。他当下就火了:“这是信?你消遣本衙内啊?把她给我打出去!”

葛母当即懵了,狗急跳墙地大喊:“我又不识字,哪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你得给我钱啊,五贯钱!不然我要告官,告官!”

池衙内一用劲,又把扇子再折了一次:“给我狠狠地打!让她去告官!”

不等池衙内再说第三遍,众手下立刻抄起家伙,一拥而上。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满头是血的葛母被扔出了大门。

隐蔽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的孙三娘一使眼色,一个路人便会意地走了过去扶起葛母:“哎呀,你怎么得罪了池衙内啊,他可是个不讲理的霸王!赶紧出城去吧,别再回来了,不然再让他的手下见了,你的小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不远处,葛招娣和赵盼儿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远远看着葛母满目惊慌、跌跌撞撞地跑开的样子,葛招娣捂着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

孙三娘走到葛招娣身边,心疼地看着她,同为女子,她真的很理解葛招娣现在的心情。

赵盼儿安抚地拍了拍葛招娣的手:“放心,池衙内的手下都挺有分寸,不会伤到人命。这一回不好好治治她,她还会像吸血虫一样缠着我们不放。”

葛招娣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急急否认:“我不是为她难过,我只是——”葛招娣再也抑制不住被她压抑了多年的委屈,投到孙三娘怀中更咽道,“为了给我那还不到八岁的弟弟攒彩礼,他们卖了我两回,第一回卖到饭馆里当养娘,我自己挣钱赎了身。第二回,他又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岁的屠户当续弦。我好不容易逃回家,我弟弟还给那家报信……所以我才会说我全家都死绝了!她是我亲娘啊,她也是女的,怎么就这么忍心人家糟践她女儿!”

“都过去了。”孙三娘拍着葛招娣的背,眼眶也蓄满了泪水。

赵盼儿微红着双眼从袖中取出那张奴契,坚定地说:“拿着这个,以后她不会再缠着你了。”

葛招娣看着奴契,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盼儿:“你把奴契给我?真的给我?”

赵盼儿眸光闪亮,既有涅而不淄的傲骨、也有阅尽千帆的底气:“我也被卖过,我做过官奴。这贱籍的烙印,我花了整整十年才洗掉,又怎么会让我的姐妹再被烙上?”

葛招娣愣了半晌,用颤抖的手接过奴契,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赵盼儿走上前去,与孙三娘一起轻轻拥住葛招娣,她们彼此相扶,给予对方以温暖。葛招娣突然觉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害怕,因为她们永远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如此奔波了一天,赵盼儿、孙三娘葛招娣回到家时已经到了晚上。赵盼儿原本想像三娘和招娣那样早早回房休息,可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睡意反而越来越淡,索性便起身去灶房忙活了起来。

孙三娘被屋外的响动吵醒,想到家里放了五百贯钱,她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她执灯出去一看,见是赵盼儿抱着一只瓷罐从灶房里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我听到响动,还以为有贼呢!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赵盼儿晃了晃手中的瓷罐:“我刚去熬了一锅酸梅浆。家里才放了五百贯而已,别那么担心。望月楼得买、茶坊明早的生意也还得继续做呢。”

“那你早点睡。”孙三娘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正好困劲儿上来,便打了个哈欠,回了房。

赵盼儿将瓷罐放进井中镇着,又推开院门,看了看在月亮的清辉笼罩下空无一人的小巷。顾千帆曾与她约定,如果他想见她,就在藤蔓上放一朵黄色的花。相比几个月前,院墙上的蔓藤已经愈发茂盛,然而夜色下的藤蔓却是一片碧绿,

赵盼儿心中隐约的希望又一次落空,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院门、回到房中。这些天,她一直睡不好,不得已只能再喝了一碗安眠的蝉蜕汤。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才渐渐将她的思念压倒。迷蒙之中,她似乎感到顾千帆的气息萦绕在自己周围,她想,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太久没见,以至于她出现了幻觉。她眷恋地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呼吸渐渐轻浅、眼皮愈发沉重,最终进入了梦乡。

随着赵盼儿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角落处的一团黑影动了动,不知何时出现的顾千帆轻出现在窗边,静静地注视着赵盼儿的睡颜。他的心中痛如刀搅,却不敢近她一步。如果这是皇城司最酷烈的刑罚,他只愿能永生永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千帆方从怀中掏出大相国寺的三千贯库帖和一朵黄花一起放在桌上,压上了一只瓷瓶。但片刻,他又将黄花取回,将库帖写着“平安如意”的那一面翻过来,重新压好。

山雨欲来,顾千帆留恋地再看了一眼赵盼儿,替她合上了窗。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一阵明灭过后,窗边已不见了顾千帆的身影,疾风阵阵,卷起沙石,赵盼儿的窗子也被吹开,瓷瓶和库帖都掉落在了地上。

第二天一早,赵盼儿急急地去了半遮面看屋子有没有被风吹坏。葛招娣和孙三娘主动留下来收拾也颇有些混乱的小院。

葛招娣收拾着赵盼儿屋中地上散落的纸片,一扫眼发现了库帖,葛招娣识字不多,瞟了一眼正面小篆,只觉犹如天书。还好那上面画着佛像,她便回头问孙三娘:“三娘姐,我在地上捡到张佛经,放哪儿啊?”

孙三娘随意指了指书架道:“是引章的吧,盼儿平常也不看这些,放那吧。哎,今年天气怎么这怪,又热,妖风又一阵一阵的!”

葛招娣也并未多想,随手从书架拿下一本佛经,将库贴往里一夹,就又放了回去,随后便跑过去帮起孙三娘的忙。

第二天一早,天就放晴了,孙三娘按照之前的约定,跟杜长风去店里选衣服。杜长风原本长得不差,就是因为鸡视眼总是抻脖子、眯眼睛,看起来不太神气。如今他眼睛也好了,又穿上了平整的新衣服,整个人都显得焕然一新。

孙三娘固然对杜长风的新扮相很是满意,可她清楚在买衣服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当着老板的面夸人的。她皱着眉打量着试着新衣的杜长风,又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挑剔地说了个“还行”。

孙三娘回身对老板语速极快地说:“这件,还有那两件,都要了。刚才说是一千四百钱是吧?那我再加两幅巾子,两双鞋,你一起便宜些,凑个整,算个一千五百好了。”

老板听得目瞪口呆,开店这么多年,碰上这么会讲价的还是头一遭。孙三娘却已经默认这笔生意已经谈成,自顾自地去挑男鞋了。

杜长风将钱付给老板,偷偷满足地乐道:“不好意思,她太会持家了。”

老板只能无奈地收下钱,把柜台上的一大摞衣物全都包了起来。

买完鞋子后,孙三娘和杜长风便一起步出了成衣店。走了老远,孙三娘口中依旧念叨着:“人家铺子里有册子,以后你也不用上门去挑了,每逢时令,打发人过去一趟,从头到脚自然有人给你配好了送来,省得麻烦。”

抱着一个大包裹的杜长风拼命摇头:“不麻烦不麻烦——我的意思是,还是你帮我挑,我才放心。”

孙三娘觉得杜长风简直是个爱撒娇的小孩,无奈地扶额道:“以后酒楼开起来,我只怕忙得脚不点地,哪有那个闲工夫。”

杜长风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孙三娘说:“我等你。”

孙三娘被杜长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愣住了。

杜长风又鼓起勇气说道:“只要你愿意跟我出来,我什么时候都愿意等。”

孙三娘脸上红晕顿起,转头就走:“不会说话就别学着人瞎说,省得人家听了误会!”

杜长风忙追了上去,焦急地说:“我没瞎说,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孙三娘越走越快,很快把杜长风甩在了后连,她的脸色越来越红,额上也见了汗水,她突然喃喃道:“嘿,他对你有意思,你跑什么跑,你又没什么好心虚的!”

孙三娘想等一等杜长风,为了不表现得太过明显,她停在卖冰雪水的小摊前要了碗凉水。

很快,杜长风便追了上来,他一边用手里扇子给孙三娘扇着风,一边对小贩道:“给我也来一碗。她要荔枝浆,我要豆儿水。”

孙三娘没想到杜长风连她爱喝什么都知道了,不由脸上一红,可她突然又想到什么,眉一皱,狐疑道:“你真没娶过老婆?怎么这些路子一套一套的这么熟?”

杜长风身形一僵,眼神也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孙三娘察觉杜长风的异样,一时气上心头:“好哇,居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杜长风忙压低声音道:“我没骗你,我只是不知道算不算真没娶过。我三十好几了,又不是长得天残地缺,要说没人说过亲,肯定你也不信。我其实有过一门亲事,跟女方大定都过了,可惜过门之前半个月,她急病走了。别人都说我克妻,所以我才独自一个人,蹉跎到现在……”

孙三娘先是替杜长风不忿,后来又同情地说:“没事,人生谁没几个坎呢,我不也被休过吗。大哥二哥麻子哥,大家都差不多。”

杜长风眉开眼笑地说:“我也觉得我俩挺——挺像的。”

孙三娘看了出来杜长风原本的口型是“挺配的”,又急又羞,拿起摊主调好的荔枝浆猛喝,结果不慎呛到了。

杜长风忙在一边帮她拍背顺气。旁边有妇人看了,忙指给自己丈夫看,意思让学着点,杜长风忙拱手为礼。

“你在胡说什么啊?”孙三娘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杜长风决定索性趁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其实你的事,我都悄悄向招娣打听过了。咱俩都不是小郎君小娘子,我的心思,我不信你不明白。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不着急的,等你们把酒楼的事都置办好了,咱们再慢慢分说也不迟。”

孙三娘涨红了脸,啐道:“你就发梦吧你,谁跟你慢慢分说。”她喝完了荔枝浆,还没来得及付钱,杜长风就抢先付了。

孙三娘气结,也扔下几枚铜钱,便快步离开。

杜长风忙又把她的钱收了起来,这才又往孙三娘那边追去:“三娘你等等!”

孙三娘的步伐原本迈得很大,听到杜长风的呼喊,她嘴角上扬,不留痕迹地放缓了脚步。

杜长风见孙三娘走慢了一些,心中大定,嘴角咧到了脸边,抱着一堆衣服向前奔了过去,渐渐地,两个影子重叠到了一起。

转眼到了赵盼儿与望月楼老板约定好的交易之期,然而整整三天,顾千帆不仅音信全无,说好的钱更是未见踪影。没计奈何,赵盼儿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孙三娘和葛招娣去了望月楼请求老板宽限她们几天。

望月楼老板看着又被改了一遭的契书,不满道:“这契书改了又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赵娘子,你要是没钱就直说,别耽误我时间!”

赵盼儿心中底气不足,可为了做成买卖,她还是尽量沉着地说道:“挑货人才是买货人,契书上精细些,对咱们都好。”

然而对方也不是好糊弄的,当即表态道:“我之所以愿意把酒楼拆半了卖你一个女的,就看中你爽快。你要做不到,这买卖咱们也就砸了。这样吧,这契书要么你现在签,要么就此作废,我另找买家去。”

赵盼儿咬牙表示:“我可以签。但头期那六百贯,得明天才能给你。”

望月楼老板也不想再花太多时间找买主,再等一日他还是等得起的,索性道:“行,明日辰时三刻,过时不候!”说着,便在契书上加了几笔,随后按上了手印。

不一会儿,赵盼儿等人便拿着新改的契书走出了望月楼。

看着盖了双方指印的契书,葛招娣犹自担心:“你就这样签啦?可咱们现在手里的钱,不是还差挺多吗?”

赵盼儿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我这就跑一趟皇城司,有千帆在,这点钱,应该没问题的。”

孙三娘迟疑地说:“可万一你见不着他……”

赵盼儿却轻笑了一下,坚定地摇头:“不可能。千帆又不是欧阳旭,怎么会对我避而不见呢?”

赵盼儿让孙三娘和葛招娣先回桂花巷小院,自己去南衙找顾千帆。孙三娘和葛招娣知道盼儿去了南衙肯定要跟顾千帆说一些体己话,便依着她的意思,先行离开了。

然而,待赵盼儿顶着烈日来到南衙,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把门的皇城司侍卫根本不相信赵盼儿认识顾使尊,且不提顾皇城根本不在东京,就算在,堂堂使尊是说见就能见的?

正在僵持之际,幸亏顾千帆的手下孔午认出她来,替她解了围。

赵盼儿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她已经快和顾千帆成亲了,可她真的不知道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儿找他,不说别的,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顾千帆的家在哪儿,毕竟皇城司的事情太复杂,顾千帆不说,她抹不开脸主动打听。

当赵盼儿求孔午代为通传时,孔午却告诉她,顾千帆陪着使臣出京上梁园那一带狩猎纳凉去了,这几日只怕都回不来,但他可以替她向顾千帆飞鸽传信。

赵盼儿不好把自己需要钱的事情告诉孔午,只能向孔午道了谢,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桂花巷小院后,赵盼儿有些为难地将顾千帆外出公干的事情讲给孙三娘和葛招娣听。

孙三娘听完这话,不禁急得团团转:“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顾千帆在搞什么鬼啊?他该不会反悔了,这才故意不见你吧?”

赵盼儿有过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经历,当孔午告诉她顾千帆不在东京时,她的确有一瞬间的怀疑,可那份疑虑只存在于瞬息之间,顾千帆的为人她最清楚,她应该信任他。她坚决地说:“绝对不会的!千帆他真是有公务一时回不来,我相信他!再说他一直都那么支持我开酒楼,没道理这个时候突然反悔!”

“我同意!”葛招娣也觉得顾千帆不是那种人,跟着分析道。“不然他干嘛送那两百贯来?要真反悔了,就该一分不给才对。”

“没错,所以咱们就再耐心一点,再多等等,他手下也是这么说的,最多几日,千帆肯定能把咱们需要的钱送过来!”说着,赵盼儿用力地点了点,既像是在安抚三娘,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然而孙三娘依旧眉头紧锁:“可咱们能等,望月楼那边不能等啊!你忘啦,明天一大早咱们得凑够六百贯交过去,否则人家就不卖了!现在天都快黑了,咱们上哪找钱去?”

赵盼儿一咬牙,望月楼是她眼下最合适的选择,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还有些字画,还有茶坊的地契,现在马上去找一家当铺当掉,应该还能凑点钱出来。”

孙三娘闻言大急:“不行!那是咱们最后的老本了!万一再出岔子,咱们连一点点的退路都没有了!”

一语既出,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赵盼儿抬起头来,反问道:“可如果不去当铺,咱们守着这个没有引章和琵琶的茶坊,生意只会越来越差。三娘,上一回决定卖掉钱塘所有的家当留在东京的时候,我们又想过退路吗?”

孙三娘心中一凛,她也知道,半遮面近来的生意大不如前,长此以往,她们只会越亏越多。

赵盼儿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抵押地契是很冒险,可是做生意,本来就得迎难而上。而且,我相信千帆,因为他从来都是一诺千金。上次他受伤,差点命都没了,可就算他连路都走不了,还是不顾一切地来见我,为的就是不让我担心难过。所以这一次,他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才会这么多天不能和我见面。凭我对千帆的了解,只要他收到消息,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联络我的。所以现在我们只要凑齐这六百贯的头金,再用他送来的银子赎当,这笔生意肯定就了成得了。三娘,难道你不想尝尝做望月楼东家的滋味吗?”

孙三娘明显心动了,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话,葛招娣突然插话道:“我想!不过我手里头只有三十贯,能算我一份吗?我没想着当四东家五东家,当个小东家就行!”

孙三娘一拍葛招娣的头:“二东家还没发话,轮不到你!”

葛招娣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做出了个委屈的表情。

孙三娘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赵盼儿,坚定地说:“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么晚了,还有当铺开着吗?”

赵盼儿看着两位全力支持自己、相信自己的朋友,只觉心中热腾腾的。她眼中燃起异样的火光,并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将这酒楼干出一番天地!

到了这个时辰,东京的各家商铺都已经陆续关门,赵盼儿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的当铺。此时,赵盼儿正把半遮面的地契递给当铺掌柜,葛招娣和孙三娘则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

当铺掌柜仔细看着地契,又不停地打算盘:“马行街的地段倒还是不错,这处宅子——”正说着,他的一个手下走过来,轻踩了掌柜一脚。

掌柜情知不对,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继续说道:“能值个不错的价钱,不过现在天色不早,能不能收这样的大货,我还得去请示一下我们东家。”言毕,他把地契还给赵盼儿:“还请稍候。”

掌柜和那名手下一起走进一旁的隔间中,不知在谈些什么。

葛招娣担心地看着隔间禁闭的门,问:“不会他们不肯收吧?”

赵盼儿却很是笃定地摇着头:“不会,当铺开门,就是做生意的。东京这么大,我们这一处小小的宅子算什么?人家来当的金银珠宝更多呢。”

隔间中,手下和掌柜附耳说了几句,掌柜脸色顿时一变。待他再走回来,脸上虽然带着客套的笑容,但周身的气场确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意思,刚才我点了点,发现账上的钱不够了,所以您这份地契,我们收不了。”

赵盼儿尚未察觉掌柜的异样,便道:“那明天呢,我们可以明天一大早过来等——”

掌柜摇着头打断赵盼儿:“明天也不行,明天正好小店盘存休店。您还是去别家吧!”

孙三娘顿时急了:“可现这会儿别家当铺都关了啊!”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赵盼儿不是傻子,能让掌柜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只有一种可能。她直截了当地问:“掌柜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你一句,池衙内是不是也是你们东京典当行会的行头?”

掌柜一愣,尴尬地笑道:“小娘子是个聪明人,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小人也不知道您怎么得罪了池衙内。但是,小人肯定是不敢得罪他的。”

“那你就敢得罪我了?”赵盼儿语声不高,掌柜却是一凛。

赵盼儿淡淡道:“您可别忘了,我们要当的这处茶坊里头,还有一个刚得了柯相亲笔题字的琵琶宋娘子。您今晚上是可以不当给我们,可您就不怕哪天她跟哪位贵人相公随意提上贵店两句?”

掌柜脸色一变,果然被赵盼儿糊弄过去了,他犹豫了一下,终道:“小娘子要是实在想当,也不是不可以。但活当的话,小店只能出五十贯。”

葛招娣一听,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才五十贯?你怎么不去抢啊!”

赵盼儿按住葛招娣,深吸了一口气道:“一百贯。活当的规矩向来都是以一个月为期的,我们只需要七天。七天之内,要是我不来赎当,这处三百贯的地契就归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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