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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琴仍旧泪流不止,黛玉示意紫鹃端来热水巾帕等物,让丫头伏侍宝琴洗脸。
探春接着黛玉的话道:“林姐姐说的是,妹妹皆因心思太沉的缘故,才一时想差了。妹妹见识不凡,梅家那样的人家,爱慕虚荣,徒有其表,先前见妹妹家人丁凋零,早已萌生退亲之意,如今他家退了亲,反倒是好事,免得妹妹进了他家门,还要受他家磋磨,到那时,妹妹才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了。”
黛玉又道:“妹妹要是真有什么差池,却叫你哥哥如何自处?”
宝琴本不是一味沉溺于伤痛的性子,说要剃发出家,也是一时激愤,这会子经由探春、黛玉几个劝解一通,细想起来,也觉有些不自在。梅家多次借故拖延婚事,她心里早就有些疑影,只因不愿哥哥着急,才一直隐忍不发。如今梅家以堂兄薛蟠娶尤三姐过门为由,前来退亲,她心里虽伤心气愤,其实隐隐倒有些解脱的意味,不然一直拖着不上不下的,总不成事。哥哥为了她,也一直不能成家,还不如索性和梅家断得干干净净的才好。
丫头跪在地上,高举着铜盆,伏侍宝琴洗漱,侍书取来探春的妆匣、粉盒,与宝琴匀脸。小螺拿来抿子、木梳,替宝琴挽起头发。绣橘找了把小竹剪子,从窗下的瓷盆里绞下一朵碗口大的海棠花,与宝琴簪在鬓边。
宝琴重新装扮过,心里略觉舒畅了一些。
探春和黛玉见状,知道宝琴已经想通了一大半,不会再寻死觅活,相视一笑,侍书连忙让小丫头去沏茶来与几位姑娘们吃。
史湘云跌足道:“难道咱们就这样任梅家欺负?”
探春一把拉住史湘云,小声道:“姑奶奶,您可消消气罢,这不是你充好汉的时候!真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宝琴妹妹。”
史湘云犹然不肯服气,忽然听见外边小丫头说话的声音,侍书打起帘子,薛宝钗和李纨二人迎头走进来,道:“宝琴妹妹如何了?”
李纨是寡妇,家中操办喜宴时,她通常都是要回避的。
而宝钗现今是孙媳妇,要在外面招待女眷宾客,张罗宴席,等闲也不到园子里来。因听说梅家退亲,宝琴哭闹,王熙凤抽不出空来,便让李纨过来安慰。宝钗原在王夫人身边照应,梅家派人到薛家退亲,薛姨妈等在贾家吃酒,都不在家,尤三姐去看尤二姐了,那梅家下人是个再憨直不过的,竟直接把帖子送到贾家来。
贾家下人不敢自作主张,连忙去回王夫人,王夫人既知道,薛宝钗自然也听说了。
宝钗得知梅家因尤三姐之故悔婚,倒也并不诧异。先送王夫人回房,等前头宴席散了,才不慌不忙,到院子里来探望宝琴。刚好碰上李纨带着素云从翠烟桥上下来,妯娌两个便一同来了。
这还是黛玉一年前离开荣国府之后,头一回和宝钗再见面。
从黛玉搬到听雨轩那天算起,一晃眼也有一两个月了。宝玉纳了五儿,身子渐好,宝钗不必日日守在房里照料他,而黛玉时常去正房陪贾母吃饭,真论起来,两个院子拢共也只隔了数十步,但两人竟然一直都未曾见过。
一来是宝钗怕下人闲言闲语,有意回避;二来黛玉从不去王夫人院子,连带着连东边的回廊甬道都不肯走;三来就是贾府上上下下都怕她们二人见面尴尬,所以有意无意间总帮着岔开两人,不让她们迎面碰上。
这会子黛玉和宝钗迎面撞见,无处回避,两人还未如何,旁边李纨、湘云、探春等却都跟如临大敌一般,尤其是湘云,一个大跨步横插到宝钗和黛玉之间,挽着宝钗的手臂,把她拖到拔步床边,道:“宝琴妹妹,宝姐姐来了,你有什么委屈的,只管和宝姐姐说。”
黛玉数月不见宝钗,如今再见,只觉得她不仅瘦了许多,一并连精神气似乎都不似以往那般鲜活,仿佛一颗失去耀眼光彩的明珠,枯索而晦暗。
宝钗察觉到黛玉的目光,朝她遥遥一笑,恍惚还是那个沉稳端庄的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