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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九月的上京,秋老虎仍有余威。

早上刚送走子诺,铃兰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三星就慌慌张张的来报:“姨娘快去看看吧,马房里筝少爷揪着长虹要责打哩。”

铃兰心下打了个突儿,立马叫白露跟着来到马房,老远就听道舒梦筝正处于变声期的尖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就是铃姨娘见着我也要赔笑脸,叫她跪着她就不敢站!”

长虹是个素来不爱说话的,只死死的拦在红星前面,昂着头盯着眼前的半大小子,目光里满是倔强愤恨之色。

舒梦筝犹自胡言乱语:“识相的赶紧让开,否则等我姐姐嫁过来,第一个就把你发卖了。”边说边去推搡长虹。

铃兰只气的浑身乱颤,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咬牙走上前去喝道:“住手!”

舒梦筝先是一怔,待看到铃兰,不屑的道:“快让你的丫头让开!”

铃兰咬咬牙尽量平静的说:“长虹不是卖身到俞家的丫头,筝少爷可要记住了。马房这种地方筝少爷何必亲自过来,若是出门小厮自会把马牵到大门口。”

舒梦筝哼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少废话,爷要骑这匹红马。”

“这马认主,脾气又不好,要是摔着您可怎么办,还是另换你常骑的白马吧。”

“骗谁呢,我今个儿还偏要骑这红马了。”

“物各有主,岂可强要?筝少爷大家出身,想必知道这个道理。这马是我的,我不喜欢别人碰它!”铃兰也气了,寒着脸说道。

“什么你的,连你这个人都是俞家的奴婢,还敢跟我横!”

“我就算是俞家的奴婢,也轮不到你舒家的人教训。”

“好,好,好,你等着。等我姐姐嫁过来,你就知道厉害了。”舒梦筝急红了眼。

铃兰看着还没自己高的小人偏偏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怒反笑:“筝少爷,我劝你这话少说为妙。三媒六证还都没踪影呢,你这么说就不怕伤了你姐姐的闺誉?”

舒梦筝一跺脚:“你等着!”带着两个小厮就向前院跑去。

白露和三星都是第一次看到铃兰如此硬气,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铃兰盯着舒小爷跑开的方向叹了口气,扭身去看长虹。

长虹的身上已经被那小子狠狠捏了几下,胳膊上都是青紫,铃兰一面拉了她回去上药,一面埋怨道:“干嘛不躲开报我,和他一个小毛孩子硬别什么劲儿,看这亏吃的。”

长虹依旧不发一言,但是看向铃兰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赞许。“我知道,你们都嫌我太懦弱了,但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爷一心都在学业上,我不想他再为这些琐事分神。”

长虹瘪了瘪嘴,那意思是只怕你躲也躲不过呢。

还未回到屋里,俞正桑那里的胡妈妈就找来了,说奶奶在屋里等你呢,问你做什么把筝少爷打伤了。

铃兰暗叫不好,偷偷给三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给俞子诺报信,自己带了白露往客院来,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舒家如何颠倒黑白。

俞夫人的屋里,梦筠正扑在她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梦筝则在一边气鼓鼓的站着,脸上有处明显的青紫。

铃兰刚一进屋未及行礼,就听见俞夫人的呵斥:“好你个贱人,还不给我跪下。”

白露看不过,上前一步挡在铃兰身前:“姨娘那点做错了,姑奶奶发这么大的火。再怎么说姨娘也是太太给的,不是随便的阿猫阿狗,任你们糟蹋。”

“好啊,还学会顶嘴了。她推打少爷算不算错,诋毁小姐算不算错?”

“姨娘那里朝少爷动手了,更没提小姐一句话,刚才众人可都看着呢。”白露朝那些仆妇小厮看去,想找出个人对质。

俞正桑懒的再说,朝胡妈妈一使眼色。那老婆子便越众而出,劈面就给白露一个耳刮子:“学的规矩都忘了,主子面前轮的着你大呼小叫。”她本就是老太太给俞正桑的陪房,以前在俞家就是教小丫头们规矩的人,因此动起手来丝毫不带犹豫,一把推开白露对铃兰说:“我说姨娘你也别敢做不敢当。懂事的话乖乖的给少爷小姐磕个头赔礼道歉,求我们奶奶原谅你,否则就别怪老婆子不客气了。”

铃兰只气的一阵乱抖,来之前她还高估她们了,以为总还要讲个道理,没想到她们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姑奶奶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做。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胡妈妈晒了一声:“你这样的贱骨头我见的多了,待你到院子里好好跪上两个时辰就知道自己到底做了没。”说罢也不待铃兰出声,和另外一个婆子一起拖了她就向外走。这婆子惯常抓人,力气都大的很,铃兰硬是没能挣开,被她俩半拖半拽的扯到外面摁在青石板的跪了,白露在屋里还叫嚷呢,也被几个丫头婆子牢牢制住,拖了开去。

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铃兰方有点想明白,今天这一切恐怕是早有预谋,自己无论如何做都是避不过的,否则他们为什么偏偏等子诺不在家的时候闹事?俞夫人怕是真的看上子诺了,今天的事就是个试探。现在估计真的只有子诺能救自己了,多亏自己已经叫人去报信。

俞夫人坐在圈椅上盯着屋外跪的笔直的身影也在出神,选秀前她还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个宝,可是自从落选之后,再加上在京城这几个月的暗暗打听,她也逐渐想明白了梦筠的情况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若是嫁到京城勋贵之家,不是对方的人品不好,就是婆婆小姑子难缠,若要屈居同僚的孩子,梦筠自己又不甘心。比较来比较去,还真找不到比侄子更好的选择,虽说是填房,但乐氏并未留下一男半女不是,更何况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脾气性格能力都是没说的,小姑子又做了太子的侧妃,俞家的富贵还能跑得了?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越觉得可行就越觉得铃兰刺眼,生了庶子不说,还惯会邀宠卖乖,如今的子诺对她几乎是千依百顺,下人也都把她当成俞家的半个主子来敬。哼,这次偏要杀杀她的威风,也为自己女儿的将来铺路,要让她知道以后要认清位置谨守本份。

时间在两个人的对持下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太阳悄悄的移到头顶上,铃兰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又被这大太阳照了这么久,只觉得眼前闪出无数的小星星,青石板的地面也好像会动,在她眼前不住的起起伏伏,两腿已经从刚开始的针扎一样的痛到现在的麻木没有知觉,脑子好像也同样麻木了,她竟然什么都没有想。

滴答,滴答,滴答答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很快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密集的砸下来,在房檐下汇成了一股股细流,天地间好像被挂上了一张大帘子,立马暗了下来。下人们都赶紧躲到屋里去了,只留下铃兰还愣愣的跪在那里。

梦筠有些看不过去了,低声对母亲说:“看来表哥一时三刻未必能赶回来,还是先让她起来吧,也跪了一个时辰了。”

“不急。”俞正桑懒懒的喝口茶:“筠儿,这种事情千万不能心软。你心软了这些狐媚子就要蹬鼻子上脸,到时候有你难过的时候。妈今天这也是教你,你表哥以后若是再有了人也是一般这样教规矩。”

“妈,你说什么呢。”梦筠羞红了脸:“表哥可是什么都没答应呢。瞧您说的就跟已经成了一样。”

“嗨,娘面前你就不用这样了,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给老太太说过了,她也很愿意,你表哥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他自小就是个听话的人。闺女我先给你说啊,这铃姨娘千不好万不好,但是有一点你要学着点,就是把夫君当成自己的天来敬,当成自己的儿来疼。人前要给足了面子,人后千万不要矜持,适当的柔弱一点儿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娘……”梦筠扭着衣角背过身去。

不提俞正桑还在絮絮叨叨的教女,她看上的女婿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家赶,瓢泼般的大雨也没能浇熄他心中的火焰,到了门前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抢进内院,正好看到铃兰支撑不住缓缓倒地的柔弱的身影,他扑过去抱起已经全身湿透的她,抬眼恨恨的对上表妹惊慌失措的双眸。

45怎么办

好热,好干!

铃兰觉得身体被火炙烤着,环顾四周自己竟处在一个沙漠中,目力所及之处俱是黄沙滚滚烈日炎炎。

等等,前边那个身影是自己的丈夫么?她很想追上去看看,无奈浑身无力脚步虚浮,没走几步就摔倒在沙地上,“老公,等等我~”铃兰惊惧的看着脚下的黄沙像活了一样慢慢的隆起,一点点没过了脚背,然后是小腿,“救命!”她急的大叫:“老公,救~我~”,她本能的认为眼前的背影就是自己的老公,“老公,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看看我?”

黄沙一点点的上涌,渐渐淹到铃兰的下巴,她已经叫不出来了,但还是死死的盯着前面,那人似乎终于听到了,慢慢回过头来,竟是俞子诺,她啊的一声大叫,慢慢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耳边传来白露喜极而泣的惊叫,映入眼帘的是子诺焦急的面庞,平日里干净的脸上满是胡子拉碴,眼里也有几抹血丝。

铃兰别开了眼环顾四周,雕花的床,乌木圆桌,穿着石青比甲的丫鬟……,她终于慢慢想起了前事,她没能再穿回去,这里还是君影阁。

子诺一直紧紧的抓住铃兰的手,见到她醒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兰儿~”

铃兰努力把手抽出来想翻身,好累,好热,自己这是发烧了么?

“爷,先让姨娘喝口水吧。”白露在一旁轻轻的劝着。

“对,对,看我,”子诺忙小心的去扶铃兰,可是刚一碰到铃兰的肩膀,她就像被烫着一样缩了一下,完全不配合的翻向床里,剩了他尴尬的僵在那里。

白露把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看来这回姨娘是彻底伤心了,也是,姑奶奶的心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可是爷还是任由我们姨娘一个人应付,她轻轻的走上前一点,“爷,让我来吧。”

子诺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怨铃兰怪他,他也怪自己。姑姑想的什么他都知道的,要她娶梦筠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碍着姑姑是长辈没法回绝而已,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头疼这件事,左思右想也没个万全之策,没想到这么一拖竟然害了铃兰。大雨中抱起铃兰的时候他就后悔了,摸着铃兰滚烫的身子撬开她牙关灌药的时候更是悔上加悔,他应该想到的,铃兰所受的苦都是因为他的懦弱啊。

这会子看到铃兰背对着自己,他就越发的心痛,嗓子眼就如被棉花堵着一样发紧,呆了好半天才轻轻的俯身:“兰儿,你先好好休息,姑姑那边有我。”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终至寂然,铃兰才缓缓的转过身来,她真的渴了,就着白露的手喝了一大杯水,这丫头遇到事情永远只会哭,和以前的自己多么像啊。

树上的叶子由绿转黄又由黄转枯,最终缓缓的飘落下来。铃兰已经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每日里最常做的事就是盯着窗外的树叶一看就是一整天,脸上无喜也无悲,就连三星告诉她姑奶奶一家已经搬出去的时候也未有一点反应。下人们都暗传难道姨娘的癔症又犯了。

这日晚间,子诺把她轻轻的搂在怀里第十八次道歉:“兰儿,这次都是我的错,怨不得你伤心。但你打我骂我都行,有什么说出来我都答应,莫要再这样不言不语了,让人怕的慌。”

铃兰保持着九十度的低头,一字一顿的说:“若是我说我想出去,你也答应?”

“出去?去哪里?如何不应,多让几个人跟着就是,你身子还弱。”子诺惊喜万分。

铃兰一咬牙,抬头盯着他:“我说是,你肯不肯还了我的身契,放我出府?”

子诺一下子慌了神:“兰儿,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你又没个家人在世,出去了可怎么过活?”

“我自有办法。”铃兰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她翻来覆去就在想这件事,总要试一试:“如果我说我自能活的很好,你是不是会放了我?我没有旁的要求,只求你放了我出去就行。”

看着她黑莹莹的瞳仁,子诺这才意识到她不是说笑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凉,他知道她确实受了委屈,也知道姑姑敢如此做无非是欺负她只是一个妾,所以他已经写信禀明祖母和族长要将她扶正,就在这当口,她却自请求去。

“兰儿,不要再闹了。什么我都可以依你,这件事不行。”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可是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呢。”铃兰慢慢的抽出了手,死死的盯着他。

子诺伸手去扶她的肩,扶了几下都被她挥落,终于垂下了手:“这件事不可能,你不要再想了。”他尽量和缓的斟酌着语句:“就算你心里生我的气,我们还有安哥儿呢,难道你忍心抛下他?我已经给族长去了信。安哥儿大名叫俞安之,不日就开祠堂上族谱。”

待得子诺走出房门,铃兰软软的歪倒在床上,是啊,俞府还有她的孩子,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她怎么可能舍下孩子一走了之呢?

不提铃兰在房里愁肠百结,外书房里,子诺独自一人静静的坐着书案前,紧紧的握着桌角,手甲都发青了。

桌子上是祖母的回信,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他闭上眼睛都能背出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妾者,接也,言得接见君子而不得为伉俪!以妾为妻,人伦大忌。大考在即,汝不思苦读以求进益,反而沉湎于女色。试问铃兰何德何能,竟致你迷恋至斯,欲做出此等有悖于纲常伦理之事?暗夜扪心,可对得起父生母鞠之恩,可对得起诗书教养之德?”

罚跪风波终于被流水一样的日子冲淡了,转眼就要到恩科开考的日子。铃兰再也没提离家之事,只是不太愿意呆在俞府,常常骑着红星到老胡的玉器店一坐就是一整天。玉器自古就是有灵性东西,跟着老胡埋头在一堆的玉器里,铃兰只觉得内心也一点点平静了。

除了学着鉴别玉器,铃兰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门首望着街上的往来行人,隆泽大街是上京南北向的交通要道,每天都有各色的人匆匆而过,尤其是大考在即,身穿儒服头戴方巾的举子更多了。

这日太阳正好,她正眯了眼睛很舒适的浅眠,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走入店来,迟疑的对着迎上来的伙计说:“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这块玉。”

伙计一怔,老胡也从高大的曲形柜台后转了出来,妇人拿的是一块小小的白玉挂坠,水色通透,毫无杂质,可惜,有点小了。老胡对着太阳看了许久:“是块好玉,不知娘子的意思是……”

那妇人神色悲戚的说:“承老先生您看顾,这是我祖传之宝,如今我路遇急难,可否换些银钱?”

老胡一听立马还了这玉坠到她手上:“出门右手第三家就是当铺,娘子还该到那里去问。”

那妇人益发悲切:“不瞒您说,刚才正是从当铺出来,他们死当也只肯出一两银子。我实在是需要靠着这玉救命……”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怀中的小孩子也咿呀的哭叫起来。

铃兰当时就有些心软,站起来说:“胡叔……”

老胡赶紧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二奶奶莫要心软,这京城招摇撞骗的人多了,焉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更何况这玉万一来路不正,惹上祸事可不得了。”

铃兰看了看老胡又看了看那妇人,尤其是对上夫人怀中小女孩吮着指头的可怜样儿,犹豫再三还是走过去拉了那妇人坐下:“我们确实不当东西,不过你有什么急难事,可否说出来听听。”

那妇人便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原来她是随着丈夫赴京参考武恩科的,不意女儿到京后便水土不服一病不起,请医问药刚有所好转,她上街时钱袋又被人偷走,两人竟落到分文无有的境地,如今孩子也跟着饿了一天,她实在无法才想到典当玉坠,可是当铺给的价格太低了,根本用不了两三天。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言谈中她还说出自己丈夫是庶出,自幼就被家中大夫人厌弃,亏得公爹在时还照顾一二,请人教他武艺兵法,如今公爹去世,大夫人便薄薄的分些家产打发了他们一房出去,他丈夫一心做大事不善经营家产,不到两年已经亏空甚多,这次听说朝廷开恩科,索性卖了家中田地带着妻儿赶到京城,谁想连遭不幸,如今竟连吃口饭都成了问题。

铃兰听了很是唏嘘,怪不得古人都是聚族而居,轻易不愿离乡弃土,实在是风险太大了。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不好,社会治安更差,又没有什么社会救济机构,单个人的力量在强大的自然社会风险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弄成柳氏夫妇现在的样子,还没混上出人头地,反而弄成衣食无着。

她看着妇人怀中的小女孩实在可怜,便说道:“这玉当的再高也是白饶,我家中还有几间空屋子,不嫌弃的话你们先来住着,府里若是有事你也可来帮工,一切等你夫君考试完后再说吧。”

46喝醉了

能进俞府对柳氏一家来说是雪中送炭之恩,但他们的到来在俞府却无一点涟漪。铃兰甚至没有向子诺报备,只是找了小杨媳妇交代了一下。子诺因她生病搬到书房后就一直没有再搬回来,她也懒得见他,每日都去胡叔的店里消磨时光。

这日刚听胡叔讲完独山玉和岫玉的区别,就听有人惊叫:“原来你在这里,教我好找。”

铃兰抬首一看正是唐一笑,数月不见,他似乎瘦了许多,嘴角的笑容也染上一丝疲惫。铃兰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你找我?”

“可不是,我去了俞家两次都未见到你,他说你在养病。要不是我今天恰好看到拴在外面的枣红马,还见不到你呢。”

“你去俞府~~找我?”铃兰有些受宠若惊,“还未谢你送的马呢。”

听到这话唐一笑笑的连眼睛都眯起来,凑过来一脸狗腿样的说:“你要是真心谢我,就陪我吃顿饭如何?”铃兰本能的拒绝,无奈唐一笑死缠烂打,一通歪理邪说好像她不答应就受了莫大的伤害一样,她隐隐觉得唐一笑说的不对,但就是拒绝不了和他在一起放松的感觉。

燕云楼的雅间里,两人隔了一桌子的好菜相对而坐,喝了几杯酒的铃兰有点兴奋,双颊都飞起了红晕:“这么说,那李成已经被你解决了?”

“李成只是个小喽啰,解决了也没什么意思,可惜是没能扳倒他背后的人,也没有牵扯出德妃。”唐一笑郁闷的仰头喝了一杯:“本来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可是就这么生生被叫了回来。功亏一篑啊!”

“已经够不错了,她经营了几年的力量被你一朝毁去,也会老实一些。你别怨皇上不让你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再怎么说德妃也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人,更何况这事又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皇上不会任由你将她拍死的。”

“你说的对,”唐一笑又仰头干了一杯:“太子也是这么说。我只是怕皇上的心软会给我们留下大麻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德妃是皇上的枕边人,六王爷也是皇上亲儿子,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就算你们明知道他们是你的敌人,他们没动手以前,你也不能抢先把他们做掉。”

唐一笑盯着她转了转眼珠:“看你说的好像感同身受一样,小小年纪装什么沧桑。”

铃兰横了他一眼:“你不比我大多少吧?”

“我肯定比你大多了,不信你多大?”

铃兰一怔,夹了筷上汤口蘑放在嘴里细嚼:“你推荐的菜不错,你自己怎么不吃。”

唐一笑眯着眼睛看她装的云淡风轻的样子,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若是说以前的数次交往都非有意为之,那么这次确实是他专门来找她的。上次将她送回俞府后他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应天府查李成的事情,身上有公务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忙完这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越发想念她,和她比起来,连那些江南歌女扬州瘦马也统统成了庸脂俗粉。

不过看来她终于察觉了自己的企图,可不能贸然把她吓跑了,他赶紧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对了,你为什么病了?”

“身体不好就病了呗。”

“你现在一天到晚都泡在石头堆里?不闷么?

“闷又能如何?”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累了,倦了,忽然发现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是个姨娘的事实。”

唐一笑立马闭嘴,他自然看出铃兰的不对劲,只是她既不说他也不能细问,赶紧又找了个话题:“嘿,我才走了没几个月,你家姑娘怎么就勾搭上乐老三,还给他做了妾?”

“我们家姑娘,哪一个?”铃兰有点愣愣的。

“你忘了,在皇觉寺里丢手帕的那一个。”

“子谚?她没做妾啊,”铃兰有些迷糊的想着:“啊,你说的一定是子谨,她是被什么乐裕峰纳了,你怎么见过她?”

“子谨?你们家有多少个姑娘啊。”唐一笑嘟囔道:“还不是乐老三显摆的。前儿个我去他府上喝酒,她被唤来敬酒,我看乐老三言谈之中颇多得意,两人卿卿我我的好不磨叽。我只是奇怪你们俞家的姑娘也有甘愿做妾的。”

“她是三房的女儿,和我们大房也算分了家的,他们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不过这事我倒知道并不是她心甘情愿,他哥哥惹了乐裕峰让抓到了牢里去,弄不出来只好把她送到乐家。哥哥惹祸妹妹顶,归根结底还是女人的命苦。”

唐一笑咂了咂嘴:“没想到乐老三如此不是东西,还用这种下三赖的手法找女人。不过席面上我看她好像也挺如意的,插金戴银,好不招摇。”

“对了,你为啥要到乐家喝酒,他们不是德妃一派的么?”

“那是以前储位未明,如今皇上已经下旨立了咱们王爷为太子,肯定有人重新选择。不过他们家倒是硬气,一直没啥表示,所以太子派我去看看能不能拉拢过来。”

老皇帝把小儿子雪藏了这么多年,如今虽然立了太子,但是正如子诺所言的恐难服众,太子的力量太微薄了,朝中大半官员已经选好了队伍,即使想转投门下也左右为难,很多都在观望。

铃兰想了想:“其实太子不必着急,这次恩科选的人不就是留给太子的么?假以时日,皇上一定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也是。”唐一笑附和了一句。但是两人都忍了一句话没说,要是皇上没有多少时日了呢?

铃兰转着酒杯斟酌的说:“与其急着结交人臣,倒不如多在皇上跟前尽心侍疾,尽尽人子的责任,一来我朝以以孝道治天下,此举可以赢得人心,二来,既然身为太子,若是太积极的笼络朝臣,皇上不免有些刺心啊。以静制动,不争是争。”

“以静制动,不争是争。说得好。此话当浮一大白。”唐一笑拍案大笑。

铃兰粲然一笑,举杯和他轻轻碰了一饮而尽,那样子又豪爽又娇媚,看的唐一笑越发心动,待得她喝完将杯底亮在他眼前,葱绿的袖口下露出一截雪腕,分别以来的种种思念一时涌上心头,唐一笑想都没想,就抓住了铃兰的手:“铃兰……”

砰!雅间的门被大力推开,俞子诺面沉如水的立在那里,正瞧见这一幕。

唐一笑尚未反应过来,子诺已经走过去搂了铃兰就往外走。铃兰还处于半醉半醒之间,醉眼迷离的嘟囔:“子诺,你怎么来了。”声调又软又糯。

俞子诺只觉得太阳突突的跳,身后还传来唐一笑后知后觉的喊声:“君毅,刚才……”话未说完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俞子诺和铃兰都是骑马来的,但是一出酒楼子诺就抱着铃兰钻进了一顶路边等客的小轿,催着轿夫快走。跟来的永益揉了揉眼睛,这是我们的铃姨娘么,怎么和平常相差那么大,揉完眼睛轿子已经不见了。

俞府君影阁里,子诺好不容易才将铃兰按到床上躺下。

酒的后劲上来,她已经完全醉了,身体轻飘飘好像飞在云端,这感觉还真好。她可不愿就这么老实躺着,挣扎着刚爬起来,又被子诺迅速摁倒,她不满意的恩恩啊啊啊,扯着子诺的袖子到处乱蹭。

“躺好,你醉了,我叫人熬醒酒汤了。”子诺已经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我没醉,”她笑嘻嘻的拂上他的嘴巴:“干嘛闭的这么紧,好丑。”

子诺只觉得自己要了,生怕一个控制不好就要捏死她,这还是他的小兰儿么,满脸酡红,两爪乱动,身软如水,双眸似星,她怎么能在一个外人面前喝成这样?还有她现在到底要做什么?见到他来难道不应该羞愧么,不应该害怕么,她怎么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调戏他。

铃兰却毫无感觉,酒真是个好东西啊,能让人把一切烦恼束缚都忘掉。她索性爬到子诺身上想把他紧闭的嘴角拉开:“笑一笑么,总是生气老的快哦。”她的脸在他头顶上晃啊晃:“你还生什么气啊。我告诉你,身为男人,你已经够幸运了。不用伺候男人,不用生孩子,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不用担心失宠孤老后院,也不用担心争宠被大妇卖掉,更不用费心讨好公婆妯娌小姑子,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嗯?”

俞子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娇艳的小嘴一张一合,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么,这才是真实的她?暗沉的眼底不觉掀起滔天巨浪。

“我告诉你,”铃兰的玉指点在他鼻子上:“下辈子,我要当男人,换你来当女人,呃,伺~候~我!嗝~~”胸口一沉,铃兰重重的倒在他身上,终于,睡着了。

47换一换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疼欲裂,铃兰醒来的时候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哼了一声。不过比起头疼,更惊悚的是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还难受么,喝点蜂蜜水吧。”子诺闻声而起,从旁边的熏笼里拿了一盏温热的蜂蜜金桔水送到铃兰嘴边,眉目间一片云淡风轻。

铃兰的脸立马红了,接过水来小心的啜着,拼命的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搬出去已经有小两个月了,为什么又睡到了这张床上?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没去书房?

无奈实在醉的很了,只能记起昨天和唐一笑到酒楼喝酒聊天,下面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她是怎么回到府里的?她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她越想越心虚,一不小心就呛了一口。

“慢着些,没人和你抢。”子诺轻轻的给她拍着背。

铃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期期艾艾的说:“我已经没事了,让白露来就好。你,不用去温书么?”

“正好休息一下。真的没事了?我让她们把饭拿来?”子诺回答的很贴心。

他行为太反常了,铃兰想问又不知该如何问起,只能压抑住心底的不安和他一起用早饭,饭后又被他拖到后院散步。

秋高气爽,暖阳融融,铃兰却总有股脊背生凉的感觉,被他拉着手转了小半个园子拢了三次头发整理了两次衣角品评了一番秋菊后,她终于忍不住小声的说:“昨天,我和唐一笑……”

“不要说,”子诺轻轻的点上她的唇:“你高兴就好。”

“呃,啊?”皮相好的人总是占些便宜,更何况这人还含情脉脉的对你说着如此甜蜜的话语,铃兰一时有些呆住了。

子诺再一次替她把碎发抿到耳后:“为什么不带我给你买的翠玉钗?”

“太贵重了,我平时冒冒失失的,怕碰坏了它。”

“不过一样东西罢了,坏了可以再买,你总是不用,我会以为你不喜欢。”

“喜欢,回去就换上。”

“那就好。”子诺牵了她的手走上高亭休憩,吩咐人去拿了些瓜果点心,又叫人取了笔墨丹青来。

“你要干什么?”铃兰看他铺开宣纸,有些奇怪的问。

“过一会就知道了,”子诺微微一笑:“去那边吃些葡萄吧,四叔新送来的,无核多汁,我尝了味道很不错。”

铃兰讪讪的转到一边坐了,凉风宜人,花香扑面,水晶碗里的马奶葡萄,各个都有婴儿手指大小,晶莹透亮。铃兰丢了一颗放在嘴里,似乎比现代的更加清甜可口,随口说道:“是不错,要是安儿也在就好了,他也快三岁了。”

身后的子诺笔锋一顿,半晌才徐徐的接上:“你若是想他,我叫人去接来就是,他也该启蒙了,乡下请不到好老师。”

“真的?”铃兰欣喜的转身:“只怕太夫人舍不得。”

“我试试!”

铃兰瞬间满是感动,他肯为了自己把孩子接过来,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计较昨日之事?她暗暗告诫自己坚决不能再犯昨天的错误了,这不是现代社会,出去和朋友们HAPPY给老公发个短信就成。以她昨天的行为,若是真计较起来,发卖或者打杀都不为过。

唉,也真是,为啥每次和唐一笑在一起就出事,要是知道昨天的酒后劲那么大,就不喝那么多了,唐一笑也不知道拦着我点。(正在和太子议事的小唐忽然连打几个喷嚏,冤枉啊,我又不知道你酒量和酒品都这么差)

待得一碗葡萄去了大半,子诺方搁笔起身,冲着她诡异的一笑:“画给你的,来看看喜不喜欢?”

“画给我的?那我可要看看好不好。”铃兰雀跃的凑到桌前,然后,呆住了!

画上是她和子诺两人,神态自然,衣饰精美,眉眼如生。岂止是好,简直是绝佳的上上之品,怪不得小丫鬟们闲下里磨嘴皮时都说爷是琴棋书画皆精。

不过震惊到她的还不是这个,而是画的内容,画上一男一女,宽衣束发,懒洋洋靠在栏杆上身穿男装的竟是铃兰,而侍立一侧捧着香茶一身女人打扮的竟是:俞子诺。画上角还题了一行字:我为女来你为男。

铃兰被震惊到不能言语,指着画:“这,这……”

子诺扶着她的肩膀:“兰儿喜欢当男人,不愿意做女人,那么我来做女人伺候你好不好?”

铃兰几乎要晕了过去:“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做女人。”

子诺微微的叹息:“女人多不容易啊,要忍受生育之苦,要讨好夫君,要侍奉公婆妯娌小姑子,没有自由,既怕容颜老去被人遗忘,又怕红颜薄命遭人嫉妒。兰儿想当男人也很正常啊。”

铃兰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昨晚绝对酒后说胡话了,她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那个是我喝醉了胡说的,怎么能算呢,我错了,您大人大量,别再和我计较了,忘了这些吧。”

“兰儿你怕什么,为夫觉得你说的很对啊,不用等到下辈子,不如我们今天就换上一换,你是爷,让我来伺候你好么?”

铃兰已经欲哭无泪了:“这能换么,要不你先换套女装给我看看。”

谁想子诺连眼睛都不眨:“好。白露,去拿套……”

“不用去!”铃兰大喊着截断了他的话,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厚脸皮,他没有心理障碍我还看着别扭呢。她搂了子诺的腰:“夫君,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只是,这个真是没法换的,而且,兰儿也不是不愿意当女人,人家昨天真的是说胡话了。”

“好,那就不换。”子诺从善如流,但是下一句话又把铃兰吓一跳:“衣服可以不换,但是今天一定要让我伺候你。保管比唐一笑伺候的好。”

“…………”果真越是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人,不正常起来越是疯狂。

俞子诺说到做到,一整天都很卖命的伺候铃兰,吃饭的时候频频夹菜,甚至还亲自劝酒,被铃兰坚决的拒绝了。下午则在屋里给铃兰抚琴,他的琴艺当真了得,铃兰趴在榻上边吃马奶葡萄边欣赏美男奏乐的感觉,真是惬意极了。

可是到了晚上她就后悔了,子诺打着伺候的名义为她宽衣解带,看她的目光里都透着歹意。铃兰鼓足勇气努力用最正经的口吻说:“我今夜不需要伺候,你自己安置吧。”

“兰儿,你不喜欢我了么,你厌弃我了么,难道我真的不如唐一笑好?”

铃兰头都大了:“不要提他了,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做!”喊完铃兰自己都囧了,这算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还是作茧自缚?

“我知道,兰儿心里只有我,所以我们还是早早安歇吧。”子诺一脸坏笑的放下了帐子。

“你不是说要安歇么,”铃兰气喘吁吁的质问:“睡~觉~吧,我求你了。”

“乖兰儿,适当的运动有助于睡眠。”子诺从她两腿之间抬起头,“为夫伺候的如何,兰儿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铃兰整个人都凌乱了。子诺复又埋下头努力耕耘,她的私/处真好,一丛细黑的绒毛掩映下是浅粉色的花谷,又嫩又滑,还有些香气,他忍不住再次吻了上去。

舌头沿着花谷边缘细细的勾勒,心满意足的听着她极力压抑的喘息哀叫声。他加快速度,她的呻/吟也随之加快;他刻意放慢节拍,她也松了下来;他间或往蜜/面一探一搅,她马上拔高了声调;他找到那颗隐藏的小红豆来回的舔,她立马发出凌乱破碎的音节,她的声音,她的,她的灵魂,她整个人都被他完全掌控着,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极乐的巅峰。

待的他结束前戏时她已经化成一滩水,子诺撩开她如云的长发,对着她的耳朵细碎的吐气:“兰儿,男人可不能这么快就不行的啊。”

铃兰已经真的流下了眼泪,自己昨天绝对把他惹的不轻,现在只好老老实实的讨饶道:“我不是男人,真的,我不做男人了,呜呜,放过我吧。我以后都会老老实实的,呜……”

子诺有些好笑:“我做了什么了?难道你不想要。”他半哄半抱的将她扶坐到自己身上:“兰儿,该你了,来,自己动。”

铃兰那里还有力气,在他的胁迫下勉强动了几下,就软倒在他身上死活不肯动弹。子诺轻叹一声:“兰儿,你当男人没有女人当的合格啊。还是我自己来吧。”将她平身放好,下面垫上一个枕头,抓住两只雪足奋力的耕耘起来。

红烛跳跃,罗帐飘飞,一室疯狂!

48登门索妾

前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日子转眼到了十一月。恩科开考在即。

铃兰很自觉的再没出过俞府,平日里理理家事做做针线,闲暇时逗逗柳娘子的小女儿柳月。月月和安哥儿一年生的,只不过小了一个月,乖巧懂事,很讨人喜爱,铃兰几乎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疼,日日领在身边,早早就备下了生日礼物。柳氏夫妇自然对铃兰的行为十分感激,

这柳家的男人柳震升铃兰也见了几面,相貌堂堂,耍的一路好棍法。古代武科比文科好考,虽然演武场上都是真刀真枪,难免会有伤残。但正因为此,富贵人家轻易不许子弟走这条路,贫寒人家则走不起这条路,所以历来参加考试的人并不多,考完之后授官的希望还是非常大的。但是风险也大,所以铃兰早早送了一些伤药给柳娘子预备着。

会试在即,铃兰也开始一心一意的给子诺打点行装,科举考试的道路是光明的,但过程是残酷的。考生要在一个个逼仄的号房里面连考三天,那号房就如囚牢一样,窄小阴凉,四壁空空,只放着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人坐在里面连动动身都很困难。往年考试放在春天,犹有考生因身体不佳而晕过去,这次恩科放在初冬,那才真叫苦不堪言。铃兰早就缝好了一副厚厚的裹腿,连同笔墨等其它赴考用品一一收好。

这日午间,她正在把物品重新翻检查看有无遗漏,明日就是考试的正日子了,她也有些紧张。古代科举才真是华山一条路,多少人日日穷经皓首,寒窗苦读,就是为的一朝成名天下闻,进而按品授官,从此走上一条金光大道。俞家的情况更是如此,大房势微,急切的盼着子诺能一举得中撑起门户,为此俞家烧香拜佛的人不在少数。铃兰虽然不信这些,但也隐隐为子诺忧心,反观当事人,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成竹在胸。

她正暗自忧思,三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进门时还差点绊了一跤:“姨娘,姨娘,你快去看看吧,爷和唐公子在外厅打起来了。”

啊,俞子诺和唐一笑打起来,为什么,他能打得过唐一笑么?铃兰着急的向外走,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三星气喘吁吁的:“我也不知道啊,听伺候的小丫头说,唐公子来了刚说了没几句,爷就狠狠的扭住唐公子的衣服往外推。好像,好像唐公子说什么要让爷把你送给他。”

铃兰脚步一趔趄,啥,把我送给他?唐一笑在想什么。

一进正厅,果然看见俞子诺正扭着唐一笑的衣襟向外拽,脸色都发青了,可惜唐一笑一身武功,岂能被他撼动,他直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口里还叫呢:“为什么不行,她在你这里不开心,为什么不让给我?”

“让给你,亏你说的出口。”子诺咬牙切齿,“凭什么要让给你?”

“就凭她愿意跟我走。反正她只是一个妾,送了我又何妨。你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非要留难她,再找喜欢的岂不更好?”

俞子诺气的浑身发抖,回身从案上拿了一个瓷瓶就抡过去,铃兰一看不好赶紧大喝一声:“住手!”

两个人都扭转头看了过来。

唐一笑反应敏捷,一步跳过来拉着铃兰说:“铃兰,我都知道了,你跟我走吧。”

铃兰只觉得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上次不是说若是有人欺负你就让我救你么?昨天我才知道你生病的原因,他奶奶的,果真有人敢欺负你。你别怕,我今天就带走了,咱们再不受这种鸟气。”

“啊,可是,这事已经过去了,而且爷也让她们都搬出去了。”

“这就完了?她们都搬出去了难道不会还有别人么?”唐一笑一指俞子诺:“我想过了,你说的对,他迟早要续弦的,以后有你难过的日子,所以还是跟我走吧。”

俞子诺面色已经不能用发青来形容了:“唐一笑,我敬你是太子信重的心腹,朝廷的栋梁之才,可是你再也这样满口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了。”

唐一笑一脸的理直气壮:“我那里有胡言乱语了,难道铃兰不是因为你姑姑为难她才生的病,难道你将来不续弦,难道你能保证护着她今后都不受委屈。俞子诺,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朋友之间赠妾是很平常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能把铃兰让给我?”

“等等,”铃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赠妾?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让他把我送给你做妾?”

唐一笑有些尴尬:“做不做妾的我还没想好,不过我保证你跟着我不会受委屈。”

“我知道了。”铃兰的声调冷若冰霜,“唐公子的好意我领了,但请你现在就出去,这事再也不要提起。”

“铃兰,你怎么生气了?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你嫌弃我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奴才。铃兰,我现在不是了,我已经被授为九城兵马司的统领,正三品的职衔呢。”

铃兰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这人怎么这么会歪楼呢:“唐公子,这无关乎你的职位高低。我之前将你当成朋友,如今我明白了,你却不是以朋友待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朋友,我们是朋友啊。你不愿意跟我就算了,但我今天一定要把你从这里带走。我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你。”

“现在没人欺负我了,”铃兰只求尽快把这尊大神送走:“这事咱们以后再说,你先走吧,明天我们爷就要上考场了。”

唐一笑还待再说,俞子诺已经叫了一溜小厮手提棍棒在厅外准备着送客了,铃兰也连说带劝的让他先走。他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唐一笑前脚刚出门,俞子诺后脚就进了书房,砰的阖上房门,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

铃兰独坐在屋里盯着一盏孤灯,心里万分难过。世间怎么会有唐一笑这种人,亏自己以前还一直把他当朋友,怎么一点脑子都不长,如今自己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子诺估计这回真的不会原谅自己了吧,明天就是考试,他不会发挥失常吧。

想着子诺怨着小唐,外面应景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铃兰独自坐在桌边,无限凄凉孤冷。

第二天等她醒来的时候,俞子诺已经出门了。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在床上一直躺到晌午,被白露好说歹说的才吃了半碗饭。

“白露,”铃兰觉得自己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合意的人了,将来也有个依靠。”

“姨娘又瞎想什么呢,”白露已经对这个话题很淡定了:“我陪着姨娘,那也不去。若是姨娘真的不要我了,随便配给谁都行。”

铃兰默默的扒饭,这孩子咋这么实心眼呢,要知道‘随便’才是最难办的事情啊。

只好饭后找了三星来打探口风。

“要说白露姐姐看上谁,”三星想了一会儿:“我觉得可能是爷那边的永安。”

“永安,”铃兰努力的思索着他的综合情况,“他不是家生子,既没有永良心思活络口角伶俐,也没有永益长得好,白露看上他什么?”

“就是看上他老实啊。白露姐姐和我说了,这四个小厮里面只有永安最像爷。稳重踏实能干,从来不花言巧语卖弄学问,过头的话一句不说,过头的事情一样不做,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

“是~么?”铃兰挠了挠头,他怎么没发现子诺还有这点好处。他说了很多遍会对我好,让我放心,也没见他做到啊?不过白露居然喜欢像子诺一样的男人,这可是她第一次听说。

“难道白露对爷……”她试探的问。

“白露姐姐对爷是没什么想头。她和我说过的,咱们爷那是人中龙凤,将来要封侯拜相的,那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希翼的。欢喜一样东西,并不一定要把这东西据为己有,看看就够了,要明白自己的本分。”

铃兰叹了一口气,看来白露这丫头不仅忠心,还很灵透,世人正是参不透这个道理才在红尘中起起伏伏,遍受求之不得的苦。罢了,若是她真的看上了永安,就成全两个人好了,永安没有家底,她可以贴给他们,最好能说动子诺给他俩脱了奴籍。白露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她舍不得让她受委屈。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呀,”三星歪了脑袋想了想:“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些小厮们都挺讨厌的。对了,姨娘,你上回给大小姐画的首饰样子真好看,怎么想出来的啊。能不能教教我?”

看来这小丫头还没到开窍的年纪啊,只喜欢些花儿粉儿的。她手巧爱打扮,上次看到子谣打的首饰眼睛都直了。

铃兰微微一笑:“这有什么,无非取个吉祥如意的意思,当然是自己喜欢什么式样就画什么了,但是能否真的打造出来,还要看工匠的手艺,上次那批首饰也全靠胡叔找的工匠手艺巧。这根喜鹊登枝钗子是我上次一起打的,你喜欢就拿去戴吧。”

49两相欢

经历了煎熬的科举考试和更加煎熬的等待,数千举子终于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就听到报喜的人扯着嗓子喊:“捷报贵府老爷俞讳子诺,高中一甲二名,京报连登黄甲!恭喜老爷金榜题名!贺喜老爷富贵高升!”

铃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状元,第二名好第二名好,这下不会再被什么公主看上了吧。当下拿出最大的红封打赏报喜之人。不过铃兰不知道的是,今科的头名状元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所以,看上俞子诺的人还是很多的。

放榜之后就是琼林宴,跨马游街,拜同年,谢座师,按品授职等等,种种繁忙无法细数。铃兰只知道子诺授了翰林院编修,一个正七品的芝麻官,年后入职。

莫要小看这七品职位,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翰林院虽然明面上只是掌管修撰文史稽查档案等事,但其中执事的人均可参加朝会,与皇上直接接触参政议政,俨然是皇上的智囊团,历练几年之后,入阁拜相也不是难事,因此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大夏朝科举的惯例,只有会试的头甲三人能直入翰林,其中状元授为从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是正七品编修,余下的再遴选出若干庶吉士,剩下的就授为外省地方的知县院判等,沦为“浊流”,可能一辈子都在五六品间挣扎。

正因为此,一时之间俞府车马盈门,花团锦簇,自早至晚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下人们都说大老爷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热闹,少爷果然是中兴之才。铃兰虽不知道以前的俞府如何,但是如今的繁盛也让她咂舌。数日来门房收下的拜帖请柬已有数百张,其中不乏荣国公府这样的公侯之家,用的大红洒金熏香的花笺,徽州上供的顶级云烟松墨,光这张请帖也值几两银子。只可惜俞府两代女主人都不在,不免糟蹋了这些好纸好墨。

内院如此,外院更是热闹。认识不认识的,慕名而来希图自荐的,日日把俞府挤的满满登登,有些人竟然连呆数日,铃兰只好送了几床被子到门房给他们打通铺。无奈子诺除了和宁尧等几个旧日好友说了一会话,余者一概不见。太子那里也送来了贺礼和珍妃赏下的东西,只不过这次唐一笑没露面,来的是另一个太子心腹崔诚。

这日晚间终于将一应人等打发的差不多,子诺来到君影阁。自唐一笑来闹过之后两人就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他进来时铃兰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连日来的应酬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疲色,一进屋挥退了丫环让铃兰给他轻轻按摩着太阳,徐徐的说:“今日姑姑和三婶都来了,你猜所谓何事?”

“自然是来贺俞家双喜临门,却不知你喜欢那家的姑娘?”铃兰的声调一片平静。

“那么你希望是谁家的?”

“有差别么?无非过日子罢了。”

“能听到你说过日子还真是意外,我本以为这继室一进门,你就通知唐一笑来把你接走?”

“那都是他的想象罢了,我从来没和他说过那样的话。”铃兰的手顿了顿:“但,若是还记得咱们以前的话,就该放我一条生路。”

“生路,呆在我身边真有这么恐怖么?兰儿,我只想听你说一句话,你当真觉得呆在我身边是受了委屈?”子诺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愤怒。

铃兰不想和他吵架,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两个子诺交替出现在她面前,一个是人前威严内敛注重礼法不苟言笑的子诺,另一个则是只有她知道的子诺,是那个在月夜下低低诉说着往事的少年,是那个在草地上任她抱着睡觉的少年,是那个给她画画抚琴还挑眉偷看她的少年,是那个在床上任性妄为不知疲倦的少年。但是这些都只限于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时候。

有时候她会想,这第二个少年到底是真实的子诺的另一面,还是只是她的一个梦?

在谈正事的时候,她从来不敢用两人之间玩笑的语气来说话,所以她只能沉默不语。

子诺却翻身而起,端起她的脸庞直视着她:“兰儿,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你有离开的想法的。”

什么时候而起?如果我说我根本就从未想过留下呢?子诺,我不是你一直以来的那个兰儿,只是不能告诉你而已。

子诺凌厉的眼光似乎能洞悉她的想法,好久好久,他才哀伤的说:“兰儿,兰儿,我的好兰儿。如果你不愿意跟我,那你为什么还要生下安哥儿呢?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陪我一路走到现在?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我的一颗心都给了你,结果你却要离开?”

铃兰难过的低下头:“子诺,不是我要离开你,是你要离开我。”、

“我也爱你,所以我无法和别的女人分享你。与其日后终日争吵彼此憎恶,为何不现在放手,至少我们都能留下美好的记忆。”

“已经放不了手了,”子诺的语调中透着孤绝,一把把她搂到自己怀里:“你就是我的骨我的肉我的心头热血,让我放手,除非我死了。”

铃兰默默的偎依在他肩头,感受着他几乎要把自己捏碎揉烂的力量,也不知道心头是喜是悲。

子诺抵着她的头沉默了好久,方才缓缓的说:“兰儿,从你醒过来之后我就发现自己不认识你了。每次我对你有了新的认知之后,你总是又能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开始我欣喜你的坚强和善解人意,后来我却发现你坚强到连我都不需要了;元宵节那次我惊讶你把我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一个小乞丐你也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她;你生病的时候我恨不得替了你受这所有的苦楚,可是我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我本来感动你为我忍受了这么多的苦费了这么多的心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可是一夕之间我才知道你竟然早就有离开的想法。”

“兰儿,你就像小时候祖母房间最深处的那个斗柜。六岁的时候,我想尽办法偷偷的打开来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是只发现了一个檀木盒子,我又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个绸布包裹,我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个象牙雕的匣子,我又打开匣子,里面却只有一块空空如也的红丝绒垫子,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那里错了,只记得当时就悲伤的嚎啕大哭起来,那种感觉,就和知道你要离去一样,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最最宝贵的东西。”

子诺的声音一向很好听,像大提琴一样在静夜中缓缓流淌,铃兰跟着他的话语回忆起往事,原来不经意间他们之间已经纠葛的这么深这么深。

他说看不懂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呢?开始的时候自己感谢他的照顾,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因为她怀了他的孩子;后来她为能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努力,却没想到所有的努力都不敌他家人的一句话;她心灰了厌倦了放弃了,他却又用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话语来撩拨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比起家族,孩子,名利,前途这些东西,她到底能排第几?

“兰儿,我看不懂你,弄不清你,我不敢确定你是否还愿意跟着我,但是我知道自己离不开你。所以,我已经当着姑姑和三婶的面说清楚了。待我忙完这一段时间之后,就把你扶正。以后,你就是我俞子诺唯一的妻,生是俞家人,死入俞家坟,无论怎样都不许离开我!”

铃兰一颤,茫然的抬起头。他在说什么,扶正,妻子,他真的要对抗所有的力量来给她妻子的名分?铃兰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什么念头都有但是又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只能茫然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子诺搂着她深深的吻了下来,他的舌头在她嘴中辗转索取往来不停,刚刚退出又恨不得深入深入更深入。铃兰也不厌其烦的回应他,用自己的丁香小舌去寻找去缠绕去碰触,紧紧的恨不得把对方吃下去一样。好久好久,铃兰只觉得天地间一切外物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紧紧的吻在一起。

50新生活

消除了误会和隔阂的两人分外甜蜜,头挨着头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四更天方朦胧睡去。

铃兰明白子诺忙完这段时间就将她扶正的话并非敷衍,因为妾扶正为妻在这个时代是个稀有而且艰难的事情,并不是单单举行一个仪式那么简单。

昌州府几年前就出了这么个事情,一个家境富有的严姓监生有一妻一妾,妻子王氏无所出,妾氏赵氏生了一个男孩儿。王氏得病快要死了,赵氏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她将近三个月,王氏临终时遗言把赵氏扶正。王氏过世后,赵氏又尽心尽力的办了主母的葬礼,守了孝后方敢提扶正之事。

赵氏扶正,不仅要得到严氏族人的同意,还需要王家的认可。严监生有个大伯,得了二千两银子后,方同意了赵氏祭了祖宗写入族谱;王家那边,严监生和赵氏对王家的两个舅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关键的是每人给了一千两银子,王家两兄弟才认下赵氏算做自己的妹妹。两个人仍旧是舅老爷。然后由王家牵头张罗,选了吉日遍请两家诸亲,赵氏与严监生当众拜了天地,祭告祖宗,如此这般赵氏才算是严家的正妻。

但是两年之后,严监生竟也得病去了,徒留下孤儿寡母撑着,赵氏也算是能干,平时督管下人打理产业教育幼子,严家也算井井有条,但凡严氏和王氏的族人登门,从不叫空手而回的。如此又过了五六年,谁想赵氏的孩子一次骑马时惊了,从马上颠下而死。严家二房竟然断了香火。

赵氏伤心之余,料理了儿子的后事,便向严氏族里寻人立嗣。谁想这时严大伯跳了出来,说我替二房立嗣,与她有何相干?竟是不再承认赵氏的正妻地位。赵氏当然不认,哭了又哭闹了又闹之后,大家一起上了公堂,成了轰动一时的事情。

公堂上县太爷初判仰赖亲族处覆,这严氏族长两边都不愿得罪,敷衍着说:“赵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的;严大伯说与律例不合,不肯叫儿子认做母亲,也是有的,总候大老爷决断。”又把球踢了回来。幸好这知县也是个妾生的,愿意为赵氏说话,认为赵氏既扶过正,不应只管说妾,判赵氏自行立嗣。

谁想严大伯不服,先后告到知府和按察司那里,讨了没趣之后,又动了上京告御状的心思,几次三番之后,到底将严家二房的财产三七分开,赵氏自领了三成外出过活,立了严家大房的二儿子为嗣子,分走了七成产业。由此可见,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里,当真是一日为妾,终生为妾,唯有靠着夫君和儿子才能在这世上立足。

当时铃兰打听到这个事情时,委实低落了好一阵子。哀叹这个社会对正妻的保护何等严格,对妾氏则是何等的蔑视。赵氏扶正以后,竟然还要认王家人为亲戚,自家兄弟反而要靠边站。四叔当即给她扫盲,王氏是带着嫁妆嫁进来的,严家的财产里很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从王家带来的,而妾基本都没有陪嫁的东西,她才算是想通了些。不过她对于赵氏已经扶正的地位因为夫婿儿子的过世而不被承认的悲惨遭遇,还是不能理解。

后来事情繁杂,这事也渐渐被她抛诸脑后。如今子诺重提扶正,她又重新考虑此事的可行性。俞家和严氏有些不同,首先乐氏是和离而去,嫁妆全部带走了(说不定还多拿了些),俞乐两家早已不再来往,所以也无需去找乐家认亲,俞家这边,最大的阻力来自于老太太,子诺几次三番的去书,尚未敢提扶正之事,只说接了她老人家和安哥儿来京城居住,希图慢慢商量,都被老太太坚决的拒绝了。所以说,此事还真需徐徐图之。

如果铃兰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人,或许还会为俞家是否同意自己扶正忧心,但对于穿来的她来说,更看重的是子诺本人的意思,如果她也像赵氏那样悲惨的接连失去丈夫和儿子,那么剩下的万贯家财也入不了她的眼,很可能就此离去纵情江湖了此一生。

所以,他们二人关于此事的做的,仅止于那天晚上的一句话。第二天天亮时,两人分别投入更重要的事情中。

子诺要为仕途做准备,会会朋友见见同年什么的;铃兰要管好家里的事情,比如把白露配给永安,让他们掌管她刚盘下来的小酒店,把三星提为大丫头,让她负责训练新补进来的苹果、樱花、佳能、苏泊尔和格兰仕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与过去不同的是每到晚间小两口就会甜甜蜜蜜的坐到一起把自己干的事情交流总结一下,顺便给对方出出馊主意互相取笑打闹一番。

这日晚饭时子诺的神情就很不愉,饭后他倚在床边定定的看铃兰做针线,良久突然说了一句:“我今天见到驸马爷了。”

铃兰微微一愣,方悟到他说的是叶嘉恒,心跳不由的快了几拍:“他,过的可好?”

“娶了公主的人,你说过的是好还是不好。”子诺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嘲讽:“只是今天听他说起,当年他被平原公主看上,背后似有太子的推动。”

“太子为什么要管平原公主的事情,他们俩又不是亲兄妹?”

“这很难猜么?”子诺淡淡的:“八月十五皇宫家宴的时候,他见到了太子和子谣,之后他便怀疑当年的事是太子做的,不过查来查去,始终没个确切的结果。”

“难道?”铃兰抬头对上子诺的目光:“柴景昀知道他有意于子谣,这才抢先用平原公主拆散了他们?”

子诺缓缓的点头:“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大约也是这样的。”

铃兰默默不语,自从子谣被封为侧妃之后,子诺就再也不提起柴景昀,几日前,甚至还将太子送来的贺礼原封送回。如今,又加上这么一条,可想而知子诺该多么厌恶这个人了。偏偏这个人又是钦定的储君,未来的皇帝,是大夏朝包括子诺在内所有官员未来的主子,若是子诺一直把他当做敌人……

“比起给他做侧妃,我真希望子谣嫁给叶三,如今这样,叫我以后如何向爹娘交代?”

看来子谣的事已经成为他的一个心结,若是不解开,只怕他以后都不会心安。铃兰放下了手中的活轻轻的环住他:“你这样想,难道就因为叶公子可以让子谣做正妻,而柴景昀只给了她一个侧妃的名分么?子诺,你有没有想过,子谣到底想嫁谁?”

“难道你认为子谣喜欢柴景昀?”

“我虽不敢十分确定,但是那天我把叶公子的鸳鸯带扣给她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反而是每次听到柴景昀,她都会紧张害羞。”

“她喜欢太子什么?他们连话也没有说过!怎比得上叶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

铃兰狠了狠心,看来若是不下猛药,这家伙就决心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了,她只好把在皇觉寺无意间碰到柴景昀私会子谣的事情和钱嬷嬷带来的话讲了一遍,子诺听得脸色变换,尤其是在听到她说柴景昀对子谣承诺山水为证此生不负的时候,他脸上露出悲喜难辨的神情。

铃兰最后劝了一句:“所以说,子谣入宫也并非全是坏事,你莫要太自责了。即使不谈私事,他也是未来的君主,难道你就因为个人恩怨与他对立到底不成?就因为此,你的报国之志治世韬略都要付诸流水么?”

一席话说的子诺默默无言。

铃兰觉得差不多了,自己不能逼的太紧,还需他想通才好,她用后宅之事岔开话头:“前些日子我们的酒馆开业了,生意出奇的好。尤其是用四叔带来的洋芋做成的几个菜,最受大家的欢迎。姜大娘提醒我问你写幅牌匾,今科榜眼题的字,肯定能吸引更多的人。”

“这有何难,等我明天就给你写。只是不能落我的款。”

铃兰忙说:“是我没想到,不用落款,只要你的字就好。”

“不知道你起的什么名字?”

“我想了叫知味观可好?对联就用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如何?”

“还不错。”子诺失声而笑:“只是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就和你给小丫头们取的名字一样。”

铃兰抿嘴一笑:“还有一件事,也要你同意才行。”

“什么事,”子诺大手抚上她的肩:“不早了,赶紧说了我们睡觉。”

铃兰顺从的窝在他怀里:“我想着咱们之间的事情还要给唐公子解释一下,你看是写封信好还是登门拜访一趟。”

“我们的事给他解释什么?”子诺立马寒了脸。

“唐公子也是一心希望我过得好,如今你即定了主意不再续娶,也该告诉他一声让他莫要担心。更何况你们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因为我生出误会嫌隙反而不好。”

“这个,”子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脸上尽是坦然神色,“好吧。那你就写封信吧,我是再不允许你见他。”

“这就对了么,你放心,他抢我也不会走的。”铃兰调皮的朝他一眨眼。子诺看她一副嘲弄自己的样子,只恨的牙根痒痒,直接把她抱到床上进入正题。

不说二人日夜腻在一起。唐一笑接到铃兰写的厚厚的解释兼道歉信,只觉得胸口像堵着块石头不上不下,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偏偏又舍不得发作,一气之下打马直奔醉红楼。

51大聚会

转眼又是元宵佳节,子诺早早就说要和铃兰一起去观灯游玩,铃兰刚说了半句:“要是再碰上……”,就在他锋利的眼刀下闭嘴了。

上京的花灯自然比昌州更加繁盛,灯市自正月八日始,至十五日而盛,十七方罢。张灯之地,以正阳门为最,因往年皇帝时有登此城门祭神观灯,与民同庆,因此来拜观者如蚁聚蜂屯,不下万人。此时天色刚暗,城门上下已遍挂诸灯,材料有琉璃、料丝、画纱、绢纸、甚至于麦秸通草,样式有走马、葫芦、羊角、荷叶、兔子、柿型、五色八角、走马鳌山等,纹饰有百花、鸟兽、虫鱼、水墨等,巧变殆尽,不可胜数。仰首望去,灯影参差,辉璨如昼。又有皇家出钱于街道两旁施放烟火,鼓吹弦索,走高桥,击唱秧鼓,妆耍大面具,舞龙灯,诸般百戏,更添喧杂。

虽说是子诺提议出来的,但出门后他就自顾自的甩着胳膊在前面大步走,把铃兰落下三尺远。铃兰对他这种行为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抢走几步先去握了他的手。受了这么多年的正统教育,子诺对于这类亲密行为很不习惯,不过铃兰的小手温暖又坚定,他又舍不得甩开。

铃兰和子诺十指相扣,随着人流慢慢的向前走,子诺不自然的样子惹得她玩心大起,忽然扭身附在他耳边低语:“你这么紧张干吗,又没有认识的人。”

子诺哭笑不得的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向着刚挤到他们面前正要打招呼的尴尬的少年微微点头:“玉常,你也来看灯。”

陈玉常就是户部陈尚书的老来子,也是上次宁泽澜口中子谨缠上的人,是子诺在国子监的学弟,他自幼腼腆,羞于见人,若不是和子诺读书时有一段交往,也不会主动上来打招呼,只是没想到铃兰当街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当下有点窘迫:“随着家母出来的,还未恭喜兄长高中,只是自兄长离开国子监后,就再没人给我指点文章了。”他微微瞥了铃兰一眼,奇怪啊,兄长以前最是行为端方不苟言笑,为啥对这个女孩大大咧咧的行为不加以斥责呢?

子诺对这个书呆子师弟也很喜爱,当下和他聊了几句,铃兰讪讪的立在一边儿无聊,便走到几步外的摊子上闲看。

不想刚看了两个摊子,就有一人拦在她面前。拦她的正是乐氏,三年不见,乐氏却似老了十岁,眉梢眼角的皱纹连厚厚的妆粉也遮不住,如今立在她面前怒目而视,更显得面目狰狞。

铃兰不知她要干什么,当下警惕的站住,狐疑的看着她。

乐氏已经跟了他们两条街,铃兰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看着她霸着子诺亲昵的样子,她只觉得熊熊怒火直冲头顶,当年要不是这个狐媚子处处惹她生气,她也不至于和子诺闹到和离的地步。

三年前的那场和离,在乐氏看来就是一场误会,她只是想让母亲来教训一下子诺,打发走铃兰,谁想母亲一来就盛气凌人纤毫不让,对子诺对俞老太太都十分强硬,还说出“去母留子要回嫁妆”这类的狠话挤兑俞家,逼的子诺一气之下选择和离。每每想起此事她就后悔不迭,连带着对母亲也有些怨气。回到京城后不久乐家就将她嫁与德贵妃的弟弟乐平伯做继室,这乐平伯四十好几的人,大儿子都比她长一岁,明眼人都能看出乐家打的是什么主意,乐氏更加心灰意冷,和夫家娘家都不亲近。待听到子诺高中榜眼入翰林院做官之后,她的悔恨怨怒更加深了许多。

如今看到铃兰,正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是眼前之人肤凝红霞,眼蕴春波,一副被宠爱浸透了的幸福摸样,她再也忍不住,对着这张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铃兰自见她就一直警惕,见她抬掌立马抓住了她的手,两人气力相差不多,脸对脸竟成了僵持之局。

乐氏气的浑身乱颤:“贱人!”

铃兰丝毫不让:“你才下贱!”

“你,你敢骂我?”乐氏瞪大了眼睛。

“是你先动手的。”

“你,”乐氏恨恨的说:“坏人姻缘,夺人丈夫,人人都打骂的。”

“坏人姻缘?”铃兰嗤的一笑:“当年是你先抛弃子诺的吧?是你母亲瞧不上俞家,上赶着去巴结权贵,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真的在乎子诺,在母亲面前为何不以死相争?当初抛弃子诺选择乐平伯,今日看到俞家好了又想回来不成?如此水性杨花,才是真的下贱。”

乐氏气疯了,又要抓打铃兰,只听人叫道:“你们在干什么?”是子诺赶过来了。

两人闻声双双放了手,乐氏恶人先告状,把一段藕臂直伸到他眼前嗔道:“子诺,你看她把我抓的。”铃兰却只在一旁冷冷看着。

子诺退后一步和她拉开距离,不着痕迹将铃兰护在身后:“内人粗鲁,一时不小心冲撞了伯夫人,子诺这里代她陪个不是,还望伯夫人海涵。”

乐氏怔住了:“内人,你把她扶正了?她一个贱人……”

“伯夫人口下留德。她是我的妻,我当然称她为内人,内人虽然无心冒犯了伯夫人,却不是什么贱人。”子诺一指她身后:“夫人家人找过来了,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不理乐氏失魂落魄的目光牵了铃兰的手转身就走,不想又有人拦在眼前,却是听闻丫环回报找过来的乐家人。

乐母见到女儿痴痴呆呆的样子很是心疼,不由分说的拦下子诺:“你做什么又来招惹我的女儿,还不赶紧去道歉。”

“既然老夫人认定是晚生招惹您女儿,那就更该让我离开才是。”子诺对乐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声音中未免带了些冷厉。

乐裕峰上前一步看了自家妹子,冷声道:“我妹妹手上是怎么了,子诺,你打伤了人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铃兰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扬声道:“她手上是我抓的,与我夫君何干?我抓她也是因为她不由分说就要打我,周围之人均可作证。”

乐裕峰瞟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娶继室了,当真负心薄幸。”

铃兰丝毫不让:“那你妹妹离开俞家数月就嫁了人,又该如何说呢?”

乐氏反应了过来,朝着铃兰大叫道:“她算什么继室!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靠着狐媚手段抬了姨娘,又不知怎么扶了正,如今也装出正头太太的款来。啊呸,我就打你怎么了,只恨我早先怎么没把你打死呢!”

乐裕峰再次扫向子诺:“没想到俞家如今益发胡闹了,一个妾都能做主子。”

铃兰还要说话,子诺轻轻拉了她到身后:“俞家的事不劳乐家心,还请乐提督先管好自家的事情再说。刘给事参你父亲收受贿赂,诬陷忠良,犯下法律三十七条,参你在外面包□,养外室,逼娶良家女为妾,甚至纵奴行凶打杀人命,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这折子皇上可还留中未发呢。”

乐裕峰脸色变了一变,终究还是恨声说:“好个俞编修,你的口才乐某算是领教了。咱们走着瞧。”一拂袖带了一大堆人呼啦啦走了。

俞子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说:“跟在乐裕峰身边的是子谨么?”铃兰点了点头,那段时间家里事情多,三房送了子谨给乐裕峰做妾的事情她并未说给子诺。

子诺轻轻的叹息:“三婶糊涂啊,就算子评惹出了事,他乐家私自抓人也是大罪,应该告到京兆尹处按清空论处,怎么能把子谨送去给他做妾,以求私了?当年还是她说乐家人嚣张不讲理,甚至从乐氏的嫁妆单子上推断乐家收受贿赂,可是这么一转眼,也是她把亲生女儿送到这样的人家去,当真不知所谓。而我,竟然是看到折子才知道这件事,也是我没照顾好妹子啊。”

铃兰小声的说:“这事也怨不到你,原是三婶想差了。看见乐家富贵,又攀上了德妃这个大靠山,这么多年在京里横行霸道也没见有什么事,才做此糊涂事。我听说,子谨自个儿倒也乐意。乐裕峰的娘子体弱无所出,当时媒婆许了若是能生了儿子,就会把子谨扶正。”

“哼,你看乐裕峰那样子,是会把子谨扶正的人么?更何况他娘子只是体弱,可还没死呢?”

“所以说,富贵迷人眼啊,三婶这次可真是……”

两人还待唏嘘,猛听到前面一阵喧嚣,有人喊道:“皇上来观灯了,皇上来观灯了。”人群熙熙攘攘,俱向着正阳门方向涌去。

子诺和铃兰都无此狂热,调转了头朝反方向走去。他们身后屋檐的灯影里,有一个贵妇人和身边的人说道:“让雪儿死心吧,这新科榜眼,果真和她的妾室恩爱的紧。”

53开战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

官道旁的凉棚里,东一簇西一簇坐了不少往来的行商过客在此歇脚。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匹官府专用的黑马从众人眼前风一样的掠过,徒留下马蹄带起的黄沙飞飞扬扬。

“看来又是紧急军情,”一位老者喃喃道:“不知道南面仗打的怎么样了。”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平王谋划多年,圣上却是立足未稳,听闻平王的军队已经打下了广陵和徐州,便是打下大名府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赵老三你胡叨叨什么呢,大名府兵精粮足,城高沟深,那是那么容易攻陷的?再说当今圣上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大夏朝正统的继承人,平王这是反叛谋逆,以下犯上,师出无名,这种跳梁小丑要是能成事,我把脑袋摘给你。”

“我怎么胡叨叨了,谁是真龙天子还不一定呢。那平王起事的时候不也说了么,大行皇帝临终时下旨传皇位给他,这圣旨就在徳贵妃手里,是太子知道后发动宫变,逼死贵妃,矫诏即位,所以平王才发兵北上,要接回贵妃的遗体,夺回王位,以正朝纲。”

“我呸,乱臣贼子的话你也信。皇上若是真要传位给他,为何还要立靖王为太子?皇上重病长达半年,怎么不见下召他回京改立太子的旨意分明就是德妃那个贱人颠倒黑白,祸乱苍生,她手中的才是矫诏。如今南边大乱,把我们的财路都断了,就是这个贱人惹的祸。”

他二人争的面红耳赤,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独凉棚里面一桌人默默无声,铃兰一身男装,静静的听他们的争论,心忧如焚。

诚如这些小民议论的那样,老皇帝已于一月前驾崩,柴景昀即位,定国号为昌裕。可是就在大家为老皇帝的葬礼忙的昏天暗地的时候,徳贵妃忽然暴毙,死之前送出一封书信给远在金陵的平王,大意是说先皇临终时已下旨改立他为太子,传位给他,可惜被太子知道后发动宫变,害死皇帝,毒死自己,毁了圣旨。这话细想起来漏洞百出,可是德妃不惜赔上自己一条命以增加其可信度,逼的六皇子不得不反。

平王接信后痛哭流涕,三度昏厥,被救醒后就在近臣辛羽晋,郑淮,吴世芒的撺掇下起兵十万挥师北上,大夏朝数十年没有战事,各处兵事松懈,一时被平王打了个措手不及,金陵,广陵,徐州等多地被攻下。大军已逼近大名府。大名府是上京的一道重要门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刚坐上皇位的柴景昀立马调了京畿精兵增援大名府,以求遏住平王北上的势头。唯一可惜的是春天里羌族又犯边境,舞阳侯带领二十万薛家军正在西北御敌,如今接到国内动乱的消息紧急回撤,但是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赶来增援。

这些朝廷大事自有一帮文臣武将去头疼,铃兰心忧的却是另一件事。俞海村就在大名府向北不远,若是平王真的攻克大名府,不出三日就可赶到俞海村,到时候安哥儿可就危险了。铃兰听到平王起兵的消息后立马就想到了这事,子诺安慰她会让管事的去接了大家到京城暂避,但是铃兰仍不放心,执意换了男装随着小杨管事赶往昌州接人。

他们出来的时候平王还在打徐州,不几日徐州竟已易主,叫铃兰怎不心急如焚。幸好路上接到书信,四叔已经带了大家到昌州城内二房的宅子里暂避,昌州城虽然不比大名府城墙坚固,但是总比一个小村子好一些,铃兰这才安心了一点。

杨管事看出她的忧虑。低声宽慰道:“二奶奶莫要心焦。平王前头势如破竹是因为圣上没来得及准备,如今圣上已经调了三路大军增援大名府,薛侯也带着大军在赶回来的路上,当可阻住平王的攻势。再有一天就到昌州府了,一切等到了家再说。”

铃兰点了点头,按下心中的慌乱,喝完了水又和众人急急朝家赶去。

昌州俞府内,铃兰和海氏相对而坐喝茶细谈。一年多不见,海氏愈加容光焕发,可见这些日子来她过的颇为舒心。她已经有二个月的身孕,说话时会偶尔无意识的抚摸。

看铃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海氏也有些不忍:“母亲还是执意不肯走么?”

“是啊,太夫人年纪大了,本来就不肯远离故土,如今加上你有身孕,她更不肯让大家一起长途跋涉去京城了。”

“如果说心里话,我也是不愿去京城的。这些日子大家讨论此事的多了,都说毕竟叛军离着这里很远,中间又隔着大名府,轻易打不到咱这来。即使叛军攻下了大名府,我们再走也不迟啊。”

铃兰拧着眉,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她也知道故土难离,俞家在昌州家大业大,一下子全然放弃远走京城是很苦难的决定。

可是,她总是觉得这次的战争不会轻易结束,主要是德贵妃毅然决然的赴死和在皇宫那次偷听到谈话,让她总觉得吴家已经谋划多年,这次起兵是势在必得。叛军这么短的时间里连下十几所城池,更是坚信了她的想法,更可怕的是,柴景昀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两方很可能在大名府以及昌州府一带展开激烈的争夺战,若是那样,留在这里恐怕凶多吉少。她思来想去,大名府和昌州都不安全,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京城。如果平王真能打到上京,那么无非皇位上的人变变而已,上京的民众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连日来她苦劝诸人,希望大家能趁着太平的时候去京城。

可是无论她如何苦劝,老太太还有四叔都不愿轻易离去。听说叛军和赶去增援的神威军在大名府展开了几场战役,算下来还是神威军胜的多一点。大家更是认为,等薛侯的军队一到,叛军就会被击退,他们也不用躲避了。

铃兰还在思索如何劝动海氏,忽然自外面跑进来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粉面红唇,强壮可爱。噔噔噔的跑到海氏前面:“婶婶,婶婶,你看我抓的小雀。”

海氏温柔的抚着小男孩的头:“安哥儿,你又顽皮上树了,小心被祖母知道打你。”

“我才不怕呢。”小男孩骄傲的仰起头:“太奶奶顶多唠叨几句,又不会真的打我。”他说完话又低头逗弄手中的小雏鸟玩。那小鸟骤离鸟窝,又被他攥的很不舒服,惊慌的呀呀直叫。

铃兰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和海氏如此亲近,再也无暇想其他,只想把安哥儿搂尽怀里好好的疼爱一番。她温柔的朝着小男孩伸出双臂:“安哥儿,来给姨娘抱抱!”

谁知小男孩只抬头扫了她一眼,又扭身扑到海氏怀里:“才不!”

铃兰放柔了声音细细的哄她:“婶婶肚子里有了,你不要闹他,小心碰到会疼哦,来姨娘这里,姨娘给你剥松瓤吃好不好?”

安哥儿只是低着头逗弄着雏鸟不理她。

铃兰看着他手里的小鸟有些可怜:“安哥儿,待会儿鸟妈妈回来看不到雏鸟会伤心的,安哥儿是好孩子,把小鸟还给鸟妈妈好不好?”

谁知安哥儿突然抬头瞪目:“要你管?啰里啰嗦的女人,好讨厌。”

这下屋里两个女人都愣住了,海氏尴尬的笑了一下,推着安哥儿:“那是你亲娘呢,怎么能这样说话,你看你娘都伤心了。”

“他才不是我娘。”安哥一跺脚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道:“太奶奶说了,她就是个奴才,我是主子,她不是我娘。”

海氏待要再说,安哥儿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回头看见铃兰僵坐在那里,眼泪哗哗的流了满身满脸。

海氏心下也有些不忍,慢慢扶住她的肩膀:“别哭了,别哭了。哎,安哥儿这孩子本性还是好的,只是太夫人有时候会对他说些闲话。”

铃兰再也忍不住,趴在海氏怀里失声痛哭。

海氏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脊背,心里也很酸楚。这就是姨娘的命么,千辛万苦生的儿子却不能养不能见,前些日子听丈夫说子诺几次三番的来信说要将铃兰扶正,她和丈夫也都为很高兴,认为她总算苦尽甘来熬出了头,没想到又被亲生儿子在心口插上一刀。俞家老太太也不是糊涂的人,却偏偏在嫡庶妻妾上认死理,幸好自己是她的嫡亲儿媳妇,要不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铃兰哭了好久,似乎要把这一世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最后还是丫环进来说四老爷在书房等她,才强忍着收了泪来见四叔。

俞正栾找她来主要是把一年来属于大房的田庄出息交给她,铃兰看着两张各五千两的银票有些发愣:“四叔,为什么这么多?”

“不多。这一张是田庄上的出息,你带给子诺;这张是铺子里的分红,给你的。你上次不是说要入我的股么,还出了这么多主意,真别说,用了你的主意后生意果然大好,我又把你的法子推广到其它地方的商铺里,也都不错。因此这些是你应得的。”

铃兰红了脸:“那些不过是随便说说,纸上谈兵罢了。怎么比得上四叔实实在在的辛苦,这些我不好意思拿。”

“拿着吧,你若不收就不是一家人了。听四叔的话。”

铃兰只得收了银票,又好奇的说:“可是这田庄出息也多了很多,我记得以前两个庄子一年出息顶多三千两,这多了将近六成啊。”

四叔神秘的一笑:“你四婶打理田地是一把好手,经她的手后,我们的田庄至少多打四成粮食。再加上春天里和羌族打仗,急需军粮,粮食都卖了个好价,所以多了些。”

铃兰恍然大悟,看不出海氏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如此能干。里里外外事事来的,怪不得四叔提起她一脸幸福的样子,实在是羡煞人也。

54教子

第二天,俞子谚来了。

浓妆艳抹的俞子谚和大家在正厅叙话,却让铃兰去陪她带来的两个偏房。

铃兰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她需要从郝家套消息,偏房一类的人一般更好套话呢。

果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青枫和红萍已经对铃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只不过她们俩对于备战的事情确实知道的不多,反而把子谚在郝家的情况倒了个干净。

“老爷啊,好像最近蛮忙的。”

“是的,去视察武库,督办粮草啊什么的。”

“跑,干嘛要跑?平王打过来,不可能!”

“我们也不知道啊,但是府里没做这类的准备。应该,打不过来吧,还离着那么远呢。”

“昌州有多少兵?多少武器?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

“咳,你老问这个干嘛,这都是外面老爷们管的事情,我们只管伺候好爷就行。”

“得宠啊,我们俩还排不上号,最最得宠的是紫姨娘,夫人见了她都要退三步呢。”

“什么,你不知道啊,我们这位夫人啊,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平日里一句话不敢多说,一件事不敢多做的,就是太太和妯娌们,也都不和她来往。爷从来不进她的屋。爷早就说了,就是留她做个样子,若是敢惹爷心烦,打一顿撵到下房里睡。”

“你问为啥。因为我们奶奶没教养呗。她能和我们爷成亲啊,就是为着捡了我们爷的一块贴身带的玉佩,然后硬要嫁来的。过来还不满一个月,就勾搭了一个马夫,那马夫把她的手绢子贴身带着,坐卧不离。这事不知怎么叫我们爷知道了,我们爷的脾气最是火爆刚硬的,眼里揉不下沙子,那里还听她解释,当下里就揪着她打了一顿,要不是太太赶来,弄出人命也说不定呢。”

“这事闹的阖府都知道了,你说她还怎么做奶奶。连我们都替她臊得慌。”

铃兰越听越是心惊,她知道郝明和非良人,可也没想到子谚在郝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俞家家风清白,纵然子谚骄纵了点,也断然不会去找一个马夫偷情,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不成,她忽然想到皇觉寺中之事,难道当年唐一笑扔出去的手帕恰被郝家的下人捡到了不成,若真是这样,她也算是间接害了子谚。

于是强作镇定的再问青枫:“你说的这些我可不信。她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纵然要偷人也不会偷到一个马夫身上,这帕子说不定是她不小心掉了的,恰被马夫捡到,为什么不问清楚,白白冤枉了人。”

青枫笑到:“你说的也不是没人想过。可是要说两人之间没牵扯也不对。这马夫是连内院都不能进的,奶奶则是二门都没出过,就算这帕子掉了,也不该被马夫捡到。更何况当时爷盛怒,谁也不敢说什么,过后自然就过去了。我们爷是天不敢管地不敢收的主,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也不敢在我们爷面前拿大。”

铃兰默默不语,她本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悲惨的人。子谚在郝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二太太和子语说,若是她顾及脸面不愿意让家人知道,那才是真的苦呢。

子谚走后她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海氏,果然没有听子谚说起对郝家的任何不满,铃兰哀其不幸的同时,也有些怒其不争。不过眼下她也无余力去心子谚的生活,最最重要的还是关注前线的战况。

可惜邸报这种东西却不是铃兰这个级别的人能看到的,她倒是可以带着长虹到街上看看官方的告示,只不过这种告示总是晚了几天而已。饶是如此,她还是天天要去看,几乎患了强迫症。

二十一天后,她终于看到了日日关心的消息,却是一个噩耗,大名府失陷了。

告示上说的寥寥数语,她无从得知更多情况,她只知道扶着长虹的肩跌跌撞撞的赶回俞府,寻四叔商量马上撤出昌州。

实际上自告示出来昌州城内各处都是乱哄哄的,四叔拧着眉和铃兰商议是走是留,如果要走,最大的问题是在路上遇到乱军怎么办,可是留到昌州,确实也有一定的危险。

铃兰也很无奈拖到现在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事到如今只能做两手准备,一面让各房人打点行李车辆准备撤离,一面广积粮食做好留下来的准备,其他的富裕人家也大多如此打算,一时间市面上的所有物品被哄抢一空。官府还派了人到各家各户要求出丁纳捐,日夜在城墙上巡视。

一夜之间,昌州城内愁云惨淡,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夜晚的俞府内花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俱都沉默不语。乳母抱着安哥儿独自在一旁的小几上喂饭,铃兰看他一幅膏粱子弟的样子十分头疼。安哥儿已经四岁了,还不会自己独立吃饭,这也是太夫人惯出来的诸多毛病之一。

大家都无心说话,席面一片安静,突闻一声清脆的汤匙掉落的声音,是安哥儿一掌将乳母送来的饭食拍飞:“不吃米粥,我要吃肉圆儿!”

满桌的人都看了过去,乳母小心翼翼的哄着:“哥儿乖啊,过几天就吃肉圆,我们先把米粥吃了好不好,你看这里还有肉糜呢,多香啊。”

安哥儿却丝毫不领情:“不吃不吃,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今天还是吃米粥,我要吃肉圆,我要吃肉圆。”边说边把一碗粥都挥落到地上。

太夫人也有点挂不住了,朝着安哥儿伸出双手:“乖,来太奶奶这里,这几日家里没有肉了,过几日太奶奶亲自给安哥儿做肉圆吃好不好?”

小家伙噔噔噔的跑了过来:“不要不要,安哥儿现在就要吃,太奶奶你骗我,厨房里有肉,我让金屏姐姐去看过的。”

俞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无奈的说:“刘妈,你去吩咐厨房给哥儿做几个肉圆,要快!”

“不行!”一直呆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铃兰忍不住了:“太夫人,大军围城已经五日,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围。您也知道这几日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什么东西了,厨房里的储备就这么多,大家都在忍饥挨饿减少饮食,已经给他做了肉糜添在粥里,他却非要吃肉圆。”

还没等老太太答话,安哥儿已经从她身上滑下来跑到铃兰身边捶打:“你为什么不给我吃肉圆,坏女人,自从你来了就没有东西吃,你是坏女人。”

太夫人也说:“哎,他能吃多少……”

铃兰忽然拽起安哥儿摁在自己身上啪的打了三下,一下比一下重。安哥儿顿时懵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他呢,短暂的震惊之后,咧开嗓子哭的震天响。

太夫人气的站起来捶着桌子:“你做什么打他?我还没死呢……”

铃兰毕恭毕敬的站起来:“就凭我是安哥儿的娘。”她直视着太夫人,目光清亮而坚定:“母子连心,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但是我宁可把他打死了,也不能让俞家百年的基业毁在他手中。”她声音虽不大,字字句句却似有千斤之力,连太夫人也愣住了。

一时之间,厅内鸦雀无声,甚至连安哥儿都吓的停了哭声。

当晚安哥儿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晚饭又没有吃,如今他真的有些饿了,似乎晚饭时熬的小米粥味道也不错。

不过,他不敢说饿,今天他真被吓到了,而且太奶奶也没有给他撑腰。这个女人好奇怪,太奶奶说她只是爹爹的小妾,是半个奴才,可是家里其他人都没有把她当奴才看待,尤其是这几天,很多时候他都看见她和四叔争论,或者指挥下人干这干那,就像四婶一样,四婶是主子,那她怎么会是奴才呢。

四婶告诉他她是他的亲娘,可是太奶奶却说她不是安哥儿的娘,只有爹爹的正妻才是安哥儿的娘,可是爹爹没有正妻啊,难道安哥儿就没有娘么?他越想越糊涂,两只眼皮沉沉的打架,可还是睡不着,肚子里面咕咕噜噜的在叫。

好香,他抽抽鼻子,好像是小米粥的香味,他勉力睁开眼睛,真的有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放在眼前,只是,为什么是这个讨厌的坏女人端来的。

安哥儿坐起来就着月亮的光辉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好漂亮,比金屏姐姐还漂亮,可是,她也好坏,打起来好疼,她为什么要皱眉呢,她又没有挨打,却好像比我还伤心。

安哥儿盯着铃兰手中的碗好一阵:“我不吃!”

“真不吃,那我拿走了。”铃兰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为什么没有肉圆吃,却有小米粥,你故意的。”

铃兰扭过身看着一本正经的小霸王,气的笑了出来,这孩子不傻么:“小米粥也不多,这碗是我晚上没吃留下的。”

安哥儿眨巴眨巴眼睛,不信的看着她:“那你肚子不饿么?”

“气都被你气饱了,怎么可能还饿。”铃兰叹了口气,把小米粥端到他嘴边。

安哥儿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他不明白生气怎么会饱,他只知道,小米粥真香啊,一点不比肉圆差。

喝完了粥的安哥儿怔怔的看着铃兰:“你是我娘么?”

“我是。”

“可是太奶奶说你不是,只有爹爹的妻子才是我娘。”

“我就是你爹爹的妻子。”

“真的么,”安哥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安哥儿真的有娘了么?

铃兰心乱极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解释嫡庶妻妾的事情,她只能先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来安慰他。

她伸手给安哥儿掖了掖被角:“快睡吧,不早了。”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隐隐约约有人在喊,不好了,平王攻进来了!!

55逃亡

铃兰正和一只狗对峙,身后是俞老太太把安哥儿护在怀中。面前的野狗显然也饿了很久,两只眼睛绿油油的,嘴里呼噜噜的低吠,一身脏兮兮的毛炸着,随时都会扑上来。铃兰虽然左手长棍右手匕首,但还是怕的要命,只敢持守势。要不是因为身后的孩子,她早就支持不住了。

逃亡的路上她不断的骂自己,要是知道那天晚上昌州就被攻陷他们被迫仓皇出逃,她肯定把所有的肉都做成肉圆给安哥儿吃了。现在可好,厨房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带出来,不知道便宜了什么人。

逃亡永远是混乱悲惨危险的,尤其俞家这样还赶着马车的人家,一路上他们被抢了两回,第一回他们的车队被冲散了,第二回,铃兰更是将所有的金银物品都交了出去才逃得性命。现在,还跟着她护着老太太和安哥儿的只有长虹一人,她甚至要和长虹交替着驾车赶路,吃的东西,更是只能碰上什么吃什么。

前天他们吃了一些野果,昨天他们在人去屋空的庄户人家翻到了两个饼子,今天,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吃任何东西,长虹出去找吃的,她和老太太以及昌哥就在这半颓的墙下等。这时,野狗来了。

这狗很凶,但是还不瘦,可能是不久前大军路过时躲到山林里的,铃兰把口水往肚里咽了咽,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还是不敢扑过去。她可是个标准的现代人啊,连鸡都没有杀过,这会儿要她和一条狗搏斗?

但是野狗显然等不及了,他露出尖牙,呜呜的俯□子就要扑上来,铃兰吓的拼命握紧了匕首。嗖,远处一块石头破空飞来,正中野狗的头部,野狗被打的翻倒在地。铃兰精神一震,扑上去就用木棍乱打,匕首乱戳。

扔石头的正是长虹,她的衣兜里还有些半青不熟的野果,铃兰一看见她,扑过去就抱着痛哭。要说大家怎么都说还是行善好呢,自从她救了长虹,这丫头帮了她多少忙,救了她多少次啊。

安哥儿和老太太也都眼睛一亮,安哥儿甚至还跑出来,离得远远的看着死去的野狗。

长虹不善于这样的情感交流,被铃兰抱了一下后就挣脱出来,去一边洗剥野狗,铃兰很自觉的开始捡柴禾,架火堆,这样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有狗肉吃可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熊熊的火光下,四人围火而坐,架子上狗肉在兹兹的响着,冒着馋死人的香气。长虹的手艺很好,安哥儿很快就拿到一串大吃大嚼起来,老太太牙口不好,但也一点点小心的吃着,只有铃兰,手里虽然拿了一串烤肉,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只觉得闻着肉味胃里就翻滚的难受,赶快小跑到一边干哕了几下。

长虹过来给她拍着背,铃兰努力压下心头的烦恶,握着她的手说:“好妹子,我没事。许是吃的不规律伤了胃,咱们赶紧回去吃吧,吃完还要赶路呢。”

两人默默往回走,互听远处一阵喧哗,几个骑马的人冲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嚷着:“好香的狗肉味啊,兄弟们,今个儿有口福了。”

铃兰心里哀嚎一声,不是吧,又遇上打劫的了!

那伙人转眼冲到眼前,几个大汉不由分说拿起架子上的肉便吃,也不论生熟。边吃还边说呢:“娘希匹的,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了。”

铃兰默默的看着这么一群土匪流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肉熟了这帮人就来了,真是天要绝我啊。忽然,她觉得那领头的人好熟,怎么那么像……

“柳震升,柳大哥,是你么?”她颤声叫道。

那膀大腰圆的男子一回头:“原是是夫人啊。”他走过来就掰住了铃兰的肩膀,“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铃兰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赶紧把自己连日来的事情简略讲了一番,末后说:“大哥,让你兄弟们口下留点行么?”

那汉子哈哈大笑:“是哥哥错了,兄弟们,快把我们的干粮拿出来吃,大水冲了龙王庙,娘希匹的,抢了自家的人的食儿。”

简单的叙旧后,铃兰才知道,柳震升中了武举后授为神策军的佐领,领着下面五百个人。如果说老百姓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那么武官一般都有个不可告人的心愿,就是最好有仗可打,毕竟武将的升迁全靠军功。

所以刚刚听到平王叛乱的时候,柳震升还是热血沸腾的,随着神策军抵达大名府后,他也依旧保持着极高的热情,率领手下五百兄弟奋勇拼杀,不大不小的立了几次战功,可是,越到后来,他就越丧气。敌方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就地取粮,补给可靠,可是反观自己一方,却因为长久没有战事诸事不顺,兵士缺乏训练,武器大多生锈,食物药品等补给迟迟不到,眼看着手下的兄弟们因为各种原因一个个死去,他的斗志也被一点点侵蚀。最后被叛军总攻的号角彻底打败。他也不想逃的,但是架不住顶头上司都带头逃跑了,他也只能跟着流窜到山林里,毕竟,家中还有娇妻弱女等着他回去呢。

“大名府就这样失陷了……”柳震升狠狠的灌了一口酒,“他奶奶的,这帮子朝廷官员都在挺尸么,要粮没粮,药物缺乏,最后连箭枝都送不上来,让我们怎么打,怎么打啊。”

他的两只眼睛瞪成铜铃:“可是这样回去,也要以逃兵罪论处,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就完了。以前我想不通娘为啥不让她的亲儿子学武,现在我全明白了。奶奶的,冲锋打仗背黑锅的都是我们,在后方指手画脚坐享其成的反而是他们。”

他的话引起一片共鸣,跟着的十几个兄弟也都大声的咒骂起来,直隶湖广甚至还有四川话,会成一场大合唱。铃兰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叹着,这世上永远有不平等,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命背。

柳震升又说:“我们还算是好的,在大名府坚守了一个多月,哪像昌州的郝建仁,夜里直接开了城门将城池拱手让人,真是没种。”

铃兰恍然大悟,怪不得昌州沦陷的这么快,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发生,原来是出了内奸。她忽然想起郝太太不就是德妃的侄女么,只怕早就和平王暗中互通消息了,自己还从他家打探消息,真是猪头。

有柳震升他们同行,铃兰四人组的境遇好了很多,至少再不用为吃的发愁,车子坏了有人给修理,铃兰也不用赶车了。

车厢里格外的安静,常常一整天也不闻一言。安哥儿像是忽然长大了,不吵不闹,静静的依偎在太夫人的怀里,太夫人更是除了叹息了一句不知道栾儿他们怎样了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饶是官道平整,坐了几天的马车也觉得身子颠的快散架了,铃兰艰难的挪动了一□体,默默的计算着路程。

太夫人突然问安哥儿:“安哥儿,你想不想和叔叔一起骑马?”

安哥儿兴奋的点点头,太夫人小心翼翼的把安哥儿递出去,让他和柳震升一起骑马。铃兰明白,这是太夫人有话要和她说了。

太夫人仔细的打量着铃兰好久才缓缓的开口:“之前子诺给我来了数封信,都是说要将你扶正的事情。”

她顿了顿,似乎想从铃兰脸上找出一丝反应,可是铃兰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巴在听。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他,为俞府都做了很多事,还生了安哥儿,所以他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这开场白怎么那么像原配打发小三,铃兰有些无聊的YY。

“可是,”太夫人的声调陡然高了一度,“你做的这些也都是你该做的,俞府好了,子诺好了,你自然跟着就好了。你不应该因为做了这些就妄想扶正!”

“子诺一心为你,你也该为他好好想想。若是他爹娘还在,成全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偏偏,唉,现下的他在官场上身单力薄独木难支,只有娶个家世相当的夫人,有个靠得住的岳家,将来的仕途或可顺遂一些。再者说,若是他做出以妾为妻的事情,他的同僚会怎么想他怎么说他,那些内眷夫人也不屑与你来往,到时候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声,整个俞家百年的名声也会被拖累。”

“所以,”太夫人放柔了声音:“你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误了爷的前程,子诺没有前程,你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这个正头夫人就是个虚名,比有权有势人家的贵妾还不如。不过你放心,这些年来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子诺心里也有你,就是以后娶了谁,也不会让你吃亏受气。我还答应你,安哥儿将来一准记为嫡子,俞家的家业永远有他一份儿。”

“但是,若是你撺掇子诺执意把你扶正,祸害俞家,我这一关就过不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连铃兰都不得不承认,太夫人这番话有理有据,至真至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信了。只不过,她口口声声打着为大家都好的幌子劝她放弃扶正的打算,其实还是为自己的孙子谋划。子诺若是真娶了个合适的老婆,有了得力的岳家,现在答允的什么贵妾嫡子,都是变数,要看那继室认不认可才行。

铃兰明白在这个社会,妻子对于男人来说不只是持家务生育孩子,能对男人的事业有所帮助,能对外代表一个家族参与上层社会的交际是妻子的重要职能之一。子诺是俞家的长房长孙,将来要传承俞家的香火的,把一个妾抬上来做正室,确实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这是事实,她可以不喜欢,但是没法改变。

太夫人等了许久,都不见铃兰有任何反应,就像拳头打到棉花上一样无从用力,不免有些烦躁。不过为着孙子,她复又颜悦色的问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铃兰慢吞吞的抬起头:“铃兰什么都没有想,一切听太夫人和爷的安排。”太夫人气了个倒仰,原来她不是棉花,而是一团看似怎么捏都行实际上却无法甩掉的面团。

56论战

自那次谈话后,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两天后,他们遇到了唐一笑率领的骁骑营。

看到高高飘扬的唐字帅旗,铃兰有种落泪的冲动。

唐一笑的中军大帐内暖意融融,没外人在场,铃兰再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的把一大盘手抓饭吃的干干净净。

唐一笑托着腮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瞧着她,待她吃完还顺手递了杯茶过去:“你饿了多少天?”

铃兰伸了个懒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也没饿多久,只是吃的东西都不顺口。”

唐一笑眼里跳动着两簇怒火:“你来信说他会好好对你,他就是这样对你的么,自己在京城享福,让你一个弱女子往来奔波?”

“一入官场不自由,蟒袍玉带似锁囚啊!他哪有我自由自在。”铃兰并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缠:“平王已经打到京畿,你是皇上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了吧。”

“差不多。”

“那你现在有多少人,准备怎么打?”铃兰严肃起来。

唐一笑惊讶她对此还有兴趣,但仍老老实实的回答:“骁骑营的一万人和撤下来的神策军残兵二万多,三万多人吧,郑淮率领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燕关下,当然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郑淮有多少人?”

“据称五万!”

“薛侯的人马怎么还不来?”

唐一笑的眉一挑:“在山西被山崩阻了一阻,不过,快来了,皇后已经有了身孕了,这几日皇上日日守在坤宁宫。”

铃兰舒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薛家见死不救,那么皇位可真要易主了,现在看来,皇上总算想清楚了,主动向薛家低了头。她低头想了想,“燕关易守难攻,有你坐镇,坚守个十天半个月没有问题,等到薛侯的人马一到,打退郑淮不是难事。不过我们不能如此保守,否则天下人都以为皇上是个懦弱之辈,不堪大任。”

唐一笑眼睛一亮:“你有什么想法?”

“把你的人分一半出去,配备最精良的武器和战马,轻骑从小路绕到后方,夺回大名府。”

唐一笑咂了一下嘴:“这太冒险了!”

铃兰的话掷地有声:“平王短短两月内推进到京畿,这样巨大的胜利却恰恰是他的致命之处,长途奔袭,人员粮草都损耗甚多,得来的城池还得分兵把守,所以他的力量已经被分散了。平王起兵时号称十万,这么一路走来,原来的军队不过五万之数,郑淮的先头部队里顶多不超过三万是金陵带出来的兵,其他的则是沿途抓来的壮丁。但是我朝数十年没有战事,老百姓安居乐业,谁想当兵?因此郑淮的五万大军不足为虑,只要耐心守住燕关,再找人写一篇脍炙人口的榜文宣扬平王反叛祸国殃民,加上放出薛家二十万大军即将赶到的消息,说不定郑淮的军队会不攻而破。”

唐一笑眼睛一亮。

“我们再来说说为什么要攻打大名府,第一,像我们之前说的,平王至多分出一万人来守城,我们出动一万五千人,人数上还是占了优势的。第二,之前神策军在大名府吃了败仗很大一部分是后勤补给不足的原因,士兵们的长矛都是生锈的,剑支也不足,因此这里面很多人都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如今正好可以利用他们的气势一举夺回失地。第三,听说大将辛宇晋因为之前攻城死伤太多,迁怒于城内百姓,打下大名府后烧杀掠,无恶不作,城内百姓早就盼着皇上能出兵解救他们与水火。我们这会出兵,正是顺应民心,里应外合,不愁不成。最重要的一点是打下大名府后平王的军队就如长蛇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顾,北边的军队缺乏粮草势必回师,南边的军队急于前来救援,想必都会向大名府集中,而这就是最好的以逸待劳围城打援的好时机,可以速战速决结束这场战争。”

“当然,”铃兰最后总结了一句:“这个想法确实太过冒险了一点,成败在此一举,就看你如何做了。”

听铃兰说完,唐一笑激动的抓住他的手,连说了几个好字,最后一咬牙:“你都想的这么周到了,我若做不到就不用见人了,我这就去准备,选人连夜奔袭大名府。”

他随后又叹道:“你们还真是夫妻,前几夫君写了檄文昭告天下,直斥平王偏听妇人之言,罔顾苍生性命,是个不忠不孝的千古罪人。据探子回报,敌方确有军心浮动情况,这也是郑淮几日来没有攻城的原因。”

“一言可抵百万兵,好厉害!”

“夸的这么露骨,那么让他来前线退敌好了,我就看不惯他酸文假醋的模样。”

铃兰吐了吐舌头,好大的醋意!

“他不是要把你扶正么?怎么还不见动静?”

“哪有那么简单啊。”铃兰伸了个懒腰,把赵氏的例子和太夫人在马车上的谈话转述了一遍。奇怪,最近怎么总是发困,

“所以说,你需要一个显赫的身份?”唐一笑沉吟道。

“不是我需要身份,是他需要一个有身份的正妻。”铃兰耸耸肩。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说实话,铃兰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做好能把握的事情是执着,追求不能把握的事情是执念,她一向分的很清楚。

这时一个军士端了一碗羊奶进来,唐一笑宠溺的说:“怕你没吃饱,叫人去附近找的。”

铃兰满心的感动,和子诺在一起时她总有大姐姐照顾的感觉,而和唐一笑,她则变成个小白尽情享受被照顾的快乐。

洁白的羊奶上还飘着一层薄薄的奶皮,果真新鲜,可刚端起碗,铃兰就急促的扭头干呕了起来。

“怎么回事?”唐一笑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叫军医,快去!”

铃兰软软的倚在唐一笑的怀里,她想说不碍事,可是却提不起力气。这一刻,就让她抛弃一切世俗的烦恼,静静享受这温暖如家人般的怀抱。

可惜军医马上就赶来了,两只脚穿的鞋都不一样,一看就是被人从床上拽下来的。铃兰轻轻的拍了拍唐一笑,可惜他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铃兰也只好任他这么抱着诊脉。

诊脉的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的吃坏肚子,原来是,已经又有一个小黄豆在那里生根发芽了。

“你确定么?”唐一笑比她还紧张,一脸煞气。

军医吓得磕磕巴巴:“小人虽然,虽然擅长外科,但,这,这脉象显示有孕已近三个月了,并,并不难诊断。”奇怪,有孕是喜事啊,大帅为啥一脸仇恨状。

“滚!”唐一笑一拳砸在案几上。

那军医吓连滚带爬的退出去,还没到帐子边,又听到一声大吼:“回来!”

赶紧又连滚带爬的滚回来。只听大帅咬牙切齿的吩咐:“赶紧去熬一碗安胎药来。”

“啊?是!”

走到帐外,老医生才真的哭了出来,行军打仗谁会想着带上安胎的药材啊!

再上路时,他们已经鸟枪换炮。铃兰独自躺在阔大的四轮马车里,身下一层虎皮垫子,一层熊皮垫子,一层鹿皮垫子,一层狐皮垫子,铺的厚厚实实,尤其是那白狐皮,柔软浓密的毛几乎把她整个儿埋进去,唐一笑检查了一遍还不满意,又拿了几只靠枕挡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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